瞿元嘉也沉默地回望。两个人僵持一般地对视着,渐渐地,瞿元嘉眼底的那一线光隐去了,亦或许是再一次潜伏到最深处,总之,程勉失去了它的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嘴角边的一点波动——
“五郎,我说过,你记得记不得往事都不要紧,我只要你活着,余生平安康健。但你既然问我为什么去连州,那惟有你想起来的那一天,我才能告诉你。”
瞿元嘉附在程勉耳旁,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出他的答案,然后转过身,仿佛毫不留恋地走远,将程勉一个人留在只有灯烛光陪伴的庭院里。
瞿元嘉的忽然离去让程勉着实患得患失了一宿,但次日两个人再见面时,瞿元嘉待程勉还是一如往昔,倒像是前夜的一切都是假的。可是程勉心里清楚,自己是否能记起往事,对瞿元嘉而言,绝非如他说的那样“不要紧”。
于是乎刚刚卸下心头的大石又回来了,偏偏这件事无关程勉本人的意志,最无奈的是无论他做什么,似乎都起不到作用。思虑过甚的结果就是,明明在安王府内衣食住行皆有人细心照顾,几天下来,程勉居然还瘦了些。
幸而娄氏目不能视、兼之有冬衣庇护,他的消瘦倒不十分引人注目。瞿元嘉本是最心细如发的一个,这几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两个人见面极少,尽管每天程勉还是住在他那里,但他们只能在娄氏那里见上一会儿,更说不上几句话了。
虽然见不到瞿元嘉,他和萧氏姐妹反倒亲近多了——在娄氏面前哭过一场后,那因怀疑而起的隔膜也随着泪水一起被冲走了。
萧妙音还小,可程勉已然成年,而萧宝音也过了及笄之龄,于情于理,本应该避一避嫌,可娄氏看程勉如看亲子一般,加上她目盲之后反而爱热闹,就搁置了男女之防,由得宝音和妙音不避嫌疑地与程勉共处一室。
抛却嫌隙后,程勉才知道萧宝音原来十分活泼,尤其能言善道,再小的琐事,经她说出,都有格外的趣味。她也愿意与程勉说她孩童时的往事,每每听到她口中与自己相关的那些事,程勉一则惊讶她记忆力卓群,这些细微末节过了这么多年还能记得生动清楚,让听者如同亲见;一则也感慨原来自己当年如此顽皮胡闹。
不过娄氏显然和程勉想得不同,有一次萧宝音说完往事后,娄氏笑着补了一句:“五郎天资非凡,从小就有潇洒气,宝音你呀,学五郎不成,净养出了娇骄二气。”
她偏爱程勉至此,当着亲生女儿的面一贬一褒,萧宝音不仅不生气,还附和起母亲来,依在她身侧也笑着对程勉说:“这也不是我的错,都怪母亲没有将我生成男子,也没早生我几年。我若身为男子,当年也随陛下和五郎往连州去,不建下功名,绝不回来。谁要敢拦我,我拿刀砍翻他们,绝不瞻前顾后。”
她说得豪气干云,少女的脸庞因为神采飞扬而发光。可娄氏闻言,轻轻皱了皱眉:“小儿女话。你骑马扭伤脚踝都要闹上半天,尤其吃不了委屈,还吃得了戍边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