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先是朝着门的方向望了一眼,尴尬地又将声音放低了些:“若是寻常人家排资论辈,倒是也勉强说得上……大人,这话在外头可是说不得。不仅说不得,问都问不得。是奴婢多嘴了……”
程勉这时觉得自己找到了皇帝对瞿元嘉冷淡的原因。任是谁,也不愿意平白要一个便宜长辈,何况还是天子。他又想到那天抱着自己痛哭的娄夫人,这才惊觉,虽然韶华已去,但她真是一位美人。
他不曾想到瞿元嘉还有这样一番身世,本来想问娄夫人又是怎么带着个孩子成了王妃,甚至想问一问她是怎么瞎的,但看着忍冬那诚惶诚恐的神色,忽然明白过来,这话一时半会儿是问不到的,何况……
一个声音在心底小声响起:何况就算自己什么也记不得了,这种事,也应该去问元嘉。
程勉伸手扶起跪地请罪的忍冬,努力笑着宽慰她:“你哪里多嘴了?明明是我不好,都忘记了。你识字吗?”
忍冬的神色还是有点怯怯的,重重地咽下一口气,点头答:“认得几个。”
他将信札递给忍冬:“那你替我读一读,告诉我信上写什么。”
忍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程勉却装作没看见,还是笑:“我现在一个字都认不得了。”
信札上约定的是请程勉上门作客的时间,瞿元嘉是知道他认不得字的,所以信写得短而明快,统共三四行字,忍冬很快就念完了。听完程勉点点头:“那没几天了……他也没说要不要来接我。那你替我回一封信,就说那天我自己过去,不要人来接。”
忍冬捏着请柬,吞吞吐吐地告诉程勉,她只能识字,提笔写字实在为难。
“那就……传个口讯吧。”程勉很快拿定了主意。
一直到约定拜访的日子来临前,程勉再未见过瞿元嘉。头几天没消息也见不到人时,程勉还担心过瞿元嘉母亲的身体,后来是连翘出主意,派了个人以问安的名义送了些药物去安王府,这才知道安王妃是感染了风寒,但已经渐好,就等旬日程勉去作客。这几日间宫里也陆续遣了人来,除了日常来问诊的大夫外,冯童还亲自来过一次——也不知道皇帝从哪里听说程勉要去安王府作客,让冯童送来好些华服。甚至赐了一架车马,说是安王美姿仪、好风度,去他府上作客,切切不可怠慢了。
眼花缭乱之余,程勉并未忘记自己现在是个鳏夫,对冯童说:“冯阿翁,我还在为妻子服丧啊,这些衣服,穿不得的。”
冯童本来在座上喝茶,一听他喊“冯阿翁”,当即放下茶盏跪倒在地,连连告罪,一再表示当不起这三个字。程勉一来拉不动他,二来忍冬远远对他使眼色,他赶快改口:“那以后我只叫你冯童。”
有了这句话,冯童重重磕了个头,又道了谢,这时其他小内官再去搀扶,他才起身了。
冯童身材魁梧高大,动作却很敏捷轻盈,程勉甚至觉得与他交谈时,说得上“如沐春风”。起身后,冯童对程勉一笑:“陛下自然也考虑到了,命我向程大人传话,陆氏与大人无媒无聘,也无夫妻之实,但在程大人音讯不明这些年来,她孤身操持程府门庭,实属难得。这才没有追究自诩朝廷命妇的干系。无论是按律还是按礼,大人都不必为陆氏服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