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也是被她的状态所感染了一般,鬼舞辻无惨竟接了她的话,询问她后续。
八百比丘尼陷入了回忆之中,她的睫羽如蝶翅般微扬:“在很久之前的时候,我有一件事情没有完成。”
她说:“很多年之前,也是这样月色美丽的夜晚,我和另一个人坐在神社的外廊,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有好多话想要对他说,可我却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正是因为这一迟疑,才导致她竟没有发觉,那时候坐在她对面的晴明,已经老得就快要死了。
他的皮肤早已不如初遇时那样白皙,甚至连手指也无力再握着酒杯——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来赴约了,因为晴明自己也很清楚,这一定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在那夜之后,便不会再有人同她一起坐在月色美丽的外廊,哪怕只是闲聊也足以打发无趣的时光。
“我想要对他说……”八百比丘尼分明是在回忆着过去的事情,但她的视线却目不转睛地落在了鬼舞辻无惨的身上,她说:“请把我也一起带走吧,让我也能够和你一起,去往你将要抵达的终点。”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鬼舞辻无惨握着酒杯的手却无意识地收紧,直接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酒水顺着杯身裂开时的缝隙往下流淌,和碎片一起掉落在鬼舞辻无惨的腿上,手工制作的考究西服就这样毁于一旦,但它的主人却没有丝毫顾及的闲暇。
鬼舞辻无惨很想问她,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与他没有任何关联的事情,为何要在此刻、在他的面前提及。
更何况她口中那个人的身份还如此特殊,没有任何男人会在听到自己的妻子一直记挂着另一个男人之时,仍心平气和面对着这样的事实。
但鬼舞辻无惨忽然愣住了,他猛地意识到了自己在想些什么,而这样的想法足以令他自己都沉默许久。
酒杯碎裂时的动静其实并不大,可在现如今这种过分安静的环境里,一切突兀的声音都显得格外鲜明。
但八百比丘尼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失态的举动,而是注视着自己面前的酒杯,在它空掉的时候自顾自地斟满了酒。
鬼舞辻无惨却觉得头晕目眩,好半天才挤出来几个字:“……那还真是可惜了。”
八百比丘尼忽的笑了起来,并非是之前那种轻柔的笑,而是低低地笑出了声音。这样的笑让鬼舞辻无惨有些看不清她了,不过转念他又想到,自己从来也就没有看清过她。
如果鬼舞辻无惨真正了解她,那也不会坐在这里,听她说着此前他从未听见过半句的话语。
正是因为她此时露出的姿态太过陌生,她说出来的话太过罕见,所以鬼舞辻无惨才难以遏制住自己想要继续听下去的冲动。
如果是平日里,或许八百比丘尼在此时早就已经身首分离,从满地的鲜血中再度复活了。
但此刻,他仍没有翻脸。
鬼舞辻无惨过分安静地坐在外廊,从和室里的灯笼往外氤氲出来的光落轻抚着他的面颊,在他的脸上投落明灭的灯光。
“不,”八百比丘尼忽然说:“已经不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