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咱们是没出五服的兄弟,你就信你哥哥我的。再说就你家现在这样子,还有翻身机会吗,现在海外能有这样大的机会,那真是菩萨送到家门口的。”
说话的两位就待在院子里聊天,破屋子一直漏雨进去也没地待,到处发着霉还没院子里舒服。蹲在地上拿着烟袋的叫孙四十,他是大清国广东省广州府增城县石滩镇巷头村人,没准很快就不是了。
就看他把烟袋锅子对着鞋底敲了敲。插在腰上“石头哥,不是俺信不上你,俺今天找中人问了,俺家这破房子还有那二亩零二分旱田,人家总共就出九两三钱银,再给保人一钱,中人五分,俺凑不出那个船钱啊。”
孙四十其实并不到四十,也就三十几岁的人,家里还一儿一女两个娃子,他这几年十分倒霉,先是家里有块水田让别人看上吃了官司,等到官司打完出来,家里就败了。紧接着老婆又染病,穷人最怕病,这一病就拖了三个月。等到埋到地里,家里只剩下两亩旱田,还有两个张嘴的孩子。
他这个石头哥不是农户,人家是跑海挣大钱的,一年回不了几趟乡里。这不一回来,听说他的事情立刻就过来帮忙,真算个很仗义的亲戚。
他给孙四十出的主意,干脆出海去琉球国,那边一年能种两季稻子,人家白分田还免三年税,分八十亩地这什么成色,一家人马上就翻身了。
那琉球国石头哥是去过的,据他说那边地肥的很,插一根草都能长出一棵树。开春秧苗插在地上,入秋直接一收,没三石收成那都不叫水田,这好事哪里找!
可是有一样,他这一大家子人,跟船出海要十两银子船钱,毕竟那地方离着广州府还好几千里呢。孙四十没去过广州府,可都听别人说那是个大地方,离着可老远呢(130里)。这比广州还远,按说收船钱也是应该的,毕竟这天堂一样的地方,过去了就不用愁下半辈子了,可是自家是真凑不出十两银子!
“算了老七,一笔写不出两个孙字。这样吧,哥哥我也不是船主,船钱我也免不了,我给你垫上,到象林你找银行借了钱还我吧。”
孙盘石也是下了老大决心,抬腿一脚踢飞脚底下一颗石子。
“走,现在就带你去东莞,给你买个连江瑶妹子。真到了那边,你也好、娃也好总得有人照顾,回头你给我按个手印,到了象林一块儿还我。”
巷头村这地方说是归增城县管,其实离着最近的县城倒是东莞,到那边也就二十几里路程,这孙盘石是个吐口吐沫砸个坑的汉子,说干还真干,到了人市就给自家七弟买了个瑶女,四两六分银子。虽说年纪大了些姿色差了些,可孙四十自己这情况还挑什么呢?
四天后,孙四十领着一大一小两个娃子,还有刚买的婆姨跟着石头哥上了船。家乡再好却没自己容身之处,还好有个哥哥带自己去琉球国,天下总有能活的地方。
赶脚的小船顺着江面往下放了七十多里到狮子洋(东江和珠江主水道汇合处),水道边上有个叫沙尾的村子,孙盘石给了赶脚船一钱八分碎银,然后带着两大两小四个人上了一条大船。
原来石头哥说的是真的,老家的船小下不了南洋,得坐这比房子还大的才行,老孙领着一家人听着船上伙计吆喝,乖乖的下了底仓。伙计说了吃饭会送下来,让他们谁也别露头,拉屎都要在底下仓里。
孙盘石上船直接去找船头“大掌柜的,这给您凑了四个,按照象林的规矩正好算三个人,这次可是真难弄,花了翻天的工夫。”
这个船头姓潘也不是东家,最多就是个小股东,他点点头“老孙你比约好的晚了一天,你这趟要是搞不来人,咱还不好办了。去财副那取十六两银子,多一两算赏你的。”
潘掌柜这条船是条老鸭船(赶缯的船身加夷船的屁股),平日里跑东京,会安这条线多,来回挣个辛苦钱。再早些年,这船也常去大城和北大年,这两年船有点旧太远的码头就不大敢跑了。
到今年会安一下没了,顺化倒是开了港,可顺化那地方规矩忒怪,好多货物都只能卖给官府,有些货买也只能找官府,说是搞专卖。
东京那边也不好跑,货不全不说差价也小,那能跑的就没几个地方了。首选是去象林,次选是台南,两边说不上哪更好,能买的货品不一样。
说起来潘掌柜的愿意跑象林多些,那边货品更杂,每样船上都装点,回广州容易卖的上价钱。再说那边有些南货利润也奇高,尤其犀角、沉香、或者燕窝,这几样如果赶上好货能有个两三倍的利。
可是这象林有一样麻烦,他这里收一个叫‘港口建设费’,每次进港必须带人来,一百石带一个,差一个人要二十两银子抵,如果一个没带那直接不让进港……
这船大约一千石,每次就要带十个人,老小还只能算半个。眼下加上孙盘石带上船的已经够折九个人,就差一个这多讨厌。等到明天晚上吧,要是还没有就开船。
第二天下半晌时候,潘掌柜的不想等了,没赶上拉倒,差一个罚二十两也没事。大船慢悠悠的开出沙尾。打这儿沿着水道往下四十多里是沙角炮台,过了就是伶仃洋,洋上再走一百多里就到外海了。
虽说沙角炮台上面这几十里水浅有些沙洲,不过天天走水手们有数,再说现在天也没黑没啥大事。
船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有个伙计进舱“掌柜的,岸边有两个洗衣服的,要不要弄上来。”
“没人就去吧,手脚放利落点。”
过沙角炮台时候天是真黑了,有条八浆快船划过来验船,大伙都认识没那么多废话,财副直接搭梯子下船“几位总爷,这是心意。”
船头有一面红旗,这是买过年费的标志,只要交点过路费就行了,小兵每人一块钱,带队的五块,另外封一个包十八块钱给炮台总爷,然后再放一匹布叫利钱一匹绸叫喜钱,一共就这些。那边也是行家,两边一拱手,不出一刻钟船继续出海。
后半夜时候,船慢慢开过淇澳岛(今属珠海),再往南已经没有水师驻地,只有住澳门的佛郎机人。
直更的伙计上来通禀“淇澳已经过了,那个晚半晌河边抓的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掌柜的要不要尝尝?”
海商即海贼,遇到厉害的他们就是良民,遇到合适时候,他们也没什么好怕的。
潘掌柜认真想了想“有家眷的别碰,到了地方人家告官不好收场,剩下的你们务必小心些,谁弄死了谁赔钱。”
这伙计岁数不小了,咧着嘴在笑“得嘞,您放心吧,兄弟们当姑奶奶伺候着。”
很快底仓传来断断续续哭声、窸窸窣窣摩擦声,还有小声的呻吟声……
声音持续个不停,弄的掌柜的也没法睡觉。老潘摸了摸,寻到一根铁棒在地上狠狠敲了敲,于是声音稍微小了点。再忍忍吧,象林翠红楼那个波斯姑娘,潘爷可是想了很久,好歹也就几天的时间,可得养足了身子。
顺风顺水的时候,广州船七八天就能下到象林,这条船路上背些,十天后的中午船上总算望到象林湾。一条划桨船引导着货船停在泊位上,三个象林海关关员上了船。
“广东船吧,官票、船证、货单、闻涛书,还有港口建设费带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