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了目光,看向秦执。男人已经重新穿上了衣衫,除却脸色因为失血过多显得略微苍白,整个人与平时无异,谁也看不出,他衣裳遮掩之下有那样狰狞的伤势。
陛下休息会儿吧?
秦执微不可觉地一怔,抬头看向了谢遗。谢遗也正望着他,青年如墨的瞳孔被火堆橘色的光熏染出三分暖意,些许关切和歉疚藏在瞳孔深处,几不可见。
孤不记得这里有座山。秦执沉默片刻,轻声道。
谢遗愣住了:什么?
秦执又重复了一遍:孤不记得,这个方向有座山。
谢遗脸色微变,他意识到这是因为什么:我们迷路了。
之前雨下的太大,什么也看不清,他们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原本的方向,甚至不知如今自己身在何处。
青年鸦羽一般的长睫微微翕动着,有些歉意地道:是我连累了陛下。
火光跳跃着,在嶙峋的石壁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
秦执定定看了他许久,站了起来,走到堆叠的干草和树枝边,弯腰翻找着什么。片刻之后,他走近了谢遗,对他摊开了手。
他的手心躺着两颗颜色半青半红的果子。
谢遗有些诧异,抬眼看向他,语带询问:陛下?
秦执的脸淹没在浓重的阴影里,看不真切表情,声音没有波澜:山洞里找到的。
只找到了这个。
谢遗犹豫片刻,终究是抬起了手,拿走了其中一颗。
多谢陛下。谢遗弯了弯唇角,一抹笑在他唇畔绽放。
秦执瞳孔一缩,慢慢地合起了手掌,握住了剩下的那颗果子。
没有熟透的果子是坚硬的,硌得他的手心有轻微的不适。可以脑海里闪现的,却是刚刚谢遗唇角微弯,露出的那个笑。
谢遗似乎很少笑。他想。
然而不经意间微微一扬唇,却是谁都难以忽视的好看。
他的眼睛是最纯粹的黑色,点漆似的,笑起来,仿佛有极轻极轻、飞羽一般的柔色晕开。眉梢眼角,都是干净清澈的欢喜,宛如草长莺飞的二月里,微凉的春风穿过料峭的山壁,度入了人间。
谢遗用衣裳擦了擦果子外皮,就开始啃了。
果子泛着青色,显然是没有熟透,谢遗咬下第一口,酸涩的滋味在口腔爆炸开,让他不自觉眯起了眼睛,眉尖紧蹙。喉头一动,将那口果肉咽了下去。
秦执注意到他的表情,挑眉:很难吃?
谢遗摇了摇头,轻声道:还好。说着,又咬下了第二口如今的情况,哪里还容的他挑剔?
秦执静静地看着他,等谢遗吃完了,才将自己手中的那颗送入口中。
酸。他咽下了第一口,说。然而,却慢慢地吃完了,眉也没动一下。
半夜的时候,雨下的更大了。
谢遗被雷声惊醒,看见火堆几乎已经燃尽了,暗淡的火焰附着在几节漆黑的树枝上,缓慢地跳跃着,灰黑色的残烬散了一地。
他想要再捡点儿易燃的树枝,让火堆不要熄灭,然而摸到草堆边的时候,却蓦然被人抓住了手。
谢遗。秦执声音低哑。
火光过于微渺,已经无法照亮山洞,谢遗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轮廓。
陛下?谢遗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腕,不做挣扎。
谢遗。秦执只感觉自己像是浮沉在无尽的海水中,头脑昏沉,他本能地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然而入目的只有浓郁如墨的黑暗。
陛下。他的声音像是空山夜色里一缕缠绵的风,带着些微凉意,却柔软,我在这里。
你要做什么?
火堆熄了。谢遗道,我想取点儿树枝。
秦执笑了一声,松开了手。
谢遗伸手摸索着,想要找到可以继续烧的柴禾,耳边却响起那人的声音:你想杀了孤吗?
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浮沉,宛如水面上的薄冰。
谢遗有些茫然,他停下了动作:陛下为什么要这样问?
很多人,很多人他大概是真的意识不清了,想要杀了孤。
谢遗并非对于时局一点都不了解,秦执对于世家而言,实在是一个不小的威胁。朝政本是为世家垄断,然而自秦执上位以来却不断提拔寒门子弟,打压世家。
我不会。
谢遗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字道:我不会。
天际一声惊雷炸响。
闪电雪亮的光撕裂了层层雨幕,将山洞照的明亮如昼。光暗交替的刹那间,谢遗看清楚了眼前人的模样秦执的额上都是汗,脸颊泛着不正常的嫣红。
陛下。谢遗又叫了他一声。
秦执松开了手,脸偏向一边。
白白。谢遗喊着系统,这要怎么办?
要降温的。白团子浮在半空,明明发着光,却照不亮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事物,他发烧了,需要降温。
谢遗撕下了自己的衣裳的布料,折了几折,到洞口去用雨水浸湿,又拿回来给秦执敷上。他从来没有照顾过生病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白白教他的。
不久,白白提醒他:该换了。
被秦执的体温熨热的潮湿布料,被谢遗再一次浸入了冰凉的雨水里。等手上的布料被雨水泡的凉了,谢遗才捡起来,拧干。
还没等他站起来,耳边轰然一声巨响,震得他耳中一阵嗡鸣。
无数碎石从山洞顶上落了下来,地面都在颤抖,白白的声音在他脑海响起,急切地:宿主大大快跑!山塌了!
谢遗一惊,站了起来,却折身往山洞里跑去。
白白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大喊:大大别管他了,我们快跑
下一秒,白白的声音被山体崩塌的巨响淹没了。
山洞整个坍塌了。
谢遗睁开了眼睛。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眼前是深重的黑。
宿主大大,你醒了?白色的团子飘到他眼前,系统软糯的声音丝毫掩不去话语中的惊喜。
谢遗试着动了动身体,除了之前的几处擦伤,似乎并没有哪里受了重伤不能动了。
他想起来了,山洞坍塌的那一瞬间,是白白
他伸手摸了摸白白,笑了笑:谢谢。
颜色暗淡的白团子在他手心蹭了蹭,软着声音道:宿主大大没事就好了。
谢遗支撑起身体,向旁边摸索着,碰到了一只手。
那人的肌肤还是温热的。
陛下。
没有回应。
谢遗伸手去摸秦执的脉搏,指尖所及细微的跳动让他松了一口气。他摸索着探向秦执的额头,手心碰到的是一片灼人的滚烫。
秦执还在发烧。
好在狭小的空间里,一侧的石壁上有水渗出,滴落在地,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谢遗接了点儿水,湿润了布料,给秦执敷上。
今夜一夜发生这许多事,谢遗也绝疲乏得很,做完这些,便靠着石壁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周围还是一片黑暗,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白白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像是累到了。
谢遗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伸手去摸秦执的额头。然而尚未碰上,他的手就被人捉住了。
谢遗。那人握着他的手腕,念出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