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定要死呢?
来的时候,他询问秦执,谢如青是否一定要死。
那个男人走在他的前面,明明有灯火照着,背影却像是被黑暗吞没了。
倘若她可以放弃谢家
他的话没有说完,可是谢遗却懂得他的意思了倘若谢如青可以抛弃世家,归附于秦执,是不必死的。
可是,她不肯。
她心甘情愿为世家去死,却不允许谢遗为任何事物去死。
你如今是在秦执的身边?谢如青问。
谢遗竟然有些心虚,他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谢如青却掩唇一笑,说:好。
谢遗诧异地看着她。
我希望,你能活下去。谢如青仰起了头,咽下了喉头涌上的一口血。
她忍着肺腑里灼烧一样的疼,连眉也没有皱一下,只是用极其平淡的声音,说,谢家有我一人以死守护尊严便够了,你可以好好活下去。
说完这一句,她像是被堵在喉咙里的血呛住了,重重地咳嗽了起来,鲜血止不住地淌出,一瞬间浸润了半面衣袖。
姊姊!!谢遗惊惶起身,想要去扶她,却被谢如青挥手制止了。
谢如青终于止住了咳嗽,她伸手拿衣袖去擦唇角的血,可是怎么也擦拭不干净,也是便也不擦了。
她转头看向谢遗,身体因为疼痛颤抖着,连声音也不再平稳: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这一刻,谢遗反而诡异地平静下来了。
他看着谢如青,盯着她的眼睛,缓慢而慎重地点了下头。
你不能你不能爱上秦执,也不能爱上王景明她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着,竟然有些想要笑。
她要谢遗活下去。
她又要秦执和王景明,一辈子爱而不得。
谢如青无声地笑
这世上,从来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最能叫人爱着恨着的。
谢遗,自然要做那个最好的。
就这样吧。
那些人,一个都不能得到谢遗。
谁都不能!!
片刻的停顿之后,她像是攒足了力气,声音忽而尖利起来,你要记得,是谁害死你的姊姊的!是谁害死我的!!
她的声音凄厉,像是杜鹃啼血,又如夜枭在笑。
她尖声说完这句话,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取干净了,整个人瘫倒在地上,目光渐渐涣散开。
谢遗忽然嘶声喊了声姊姊,扑过去,抱住了她的头。
她的头枕在谢遗的怀里,还有微弱的鼻息。
沾满了咳出的血迹的手,慢慢地攥住了谢遗的衣袖,她仰起了头,看着谢遗,唇瓣开合着,像是还有什么要说的。
谢遗低下了头,耳朵贴近了她的唇。
有微弱的气音,慢慢地传入他的耳中。
我留了、东西给你那、能让你活下去她附在他的耳边,冗长的一段话。
直到彻底说完那番话,她像是终于放下了心,头一歪,倒在谢遗的怀里,彻底地没了声音。
屋外一声惊雷响起,本应当是这个季节该有的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屋中,烛花已经燃出了长长一截,火光暗淡如豆。
谢遗抱着怀里渐渐冷去的尸体,怔怔坐着。
谢如青,死了。
在留给他那些东西之后,死了。
他的眼睛酸胀刺痛,有什么滚烫的液体,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却又在顷刻之间,变得冰凉。
为什么要对他这样好呢?
明明,他什么也无法回报。
他声音很小地叫了一声姊姊。
没有人回应他。
突然之间,又像是被从昏沉如深潭水底的梦境中惊醒了,他放下了怀里的人,动作僵硬又缓慢地,站了起来。
我答应你。
他说。
声音那么轻。
又那么重。
转身,一步一步,走出去。
雨下的那样大。
被风吹进廊中,打湿了他一身。
血迹被水一浸,在他雪白的衣上晕开成团、成星、成如花蕊一般的点。
谢遗。
他转身要走,身后却有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谢遗缓缓转过头去。
他的眼角,因为刚刚哭泣过,还沁着一线菲薄的红。有一种别样的,脆弱又冶然的美感。
王景明站在门边,看着他,唇瓣微启吐出二字:节哀。
谢遗会怎么想呢?
杀人凶手,用这样可笑的悲悯姿态,对他说出节哀二字,应当是极其嘲讽的吧?
他会不会,怨恨地扑上来,殴打他,甚至掐死他?
王景明垂在身侧的手,一点一点收紧了。指骨因为太过用力,已然泛白。
他盯着谢遗,像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
可是谢遗只是点了下头。
像是在说知道了。
然后,沿着长长的宫廊沉默地离开。
王景明靠着门,仿佛浑身的力气都在刚刚被抽离了躯体,遗留在这具身体里的,只有污糟浑浊的烂泥一团。
他一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低低地笑了出来。
谢遗。
他的唇瓣翕动,想要叫住他。
可是这两个字,在舌尖柔肠百转地滚了几遍,始终没有被吐出。
他想问一问,谢遗如今还想不想,要他的那块玉佩。
若是还愿意要,那就给你吧。
他想要走上前去,走到谢遗的面前,伸手触碰他微红的、带着湿意的眼角,说上一句你别哭。
他想要抱住谢遗,揽着他削薄的肩头,将那块玉佩放在谢遗的手心里,说上一句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你别难过。
可是,他只是站在门前,衣衫被风吹的猎猎扬起,目送谢遗的背影消失在宫灯无法照见的转角。
一动不动。
谢遗彻底的病倒了。
他稍有起色的病情,再一次加重了。
这一次,他的身体如被斩断了根的树一般,以无法挽救的颓势衰败下去。
谢遗只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场巨大的、看不见尽头的梦魇中。
帷幔堆叠的锦绣卧室,精致优雅的宫灯摆设,宫里的御医和陈大夫紧紧蹙起的眉,还有秦执惊慌失措暴躁惶恐的面容,一切一切在眼前被扭曲成了怪异的光与色彩。
那些嘈杂的声音,像是在争吵,又像是在怒骂,谢遗一句也听不清。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又或者说,他连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的都不清楚,浑浑噩噩不知多久,终于久违地有了一线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