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当地冷暖锋相遇的季节,连日的秋雨绵绵使得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天空低沉阴郁。即便今日没有下雨,阳光也是极其吝啬的,不肯从厚重的云层中倾泻出分毫。
祁瑾年带谢遗去剪了头发,没有急着回去,眼看天没有下雨,便问谢遗想去哪儿。
谢遗报了一家咖啡馆的名字,是之前和台秋烟去过的那家,他很喜欢那家的甜点。
祁瑾年有些犹豫,说:你不能喝咖啡的。
嗯,谢遗应了一声,说,不喝。这家店的蛋糕做的好吃,买一些带回去。
他说话时候,睫毛习惯性地低垂着,白皙的面孔一片平静,可是却又因为过于舒缓的话语,很容易就让人产生了温柔的错觉。
祁瑾年知道谢遗这段时间食欲不振,难得听他主动提出要吃什么,说不出拒绝的话,转过头吩咐司机照着谢遗说的地方开去。
不多时,到了。
祁瑾年拉着谢遗的手,进了店。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祁瑾年较之之前却像是已经长大了四五岁的样子,身量比谢遗还要高出一个头,五官亦有了些微改变,褪去了少年人的天真纯挚。两个人手拉手走在一起,再不会有人误认为他们是兄弟了。
店员是个俏丽的女孩,她是记得谢遗的。女孩的目光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滑过,落到了谢遗身边的祁瑾年身上,只一眼就被对方回望过来的目光中隐约透露出的危险气息吓退了,讪讪地移开了视线。
她和谢遗要熟稔一点儿,压低了声音怯怯地问:那是你的男朋友吗?
谢遗转头看了祁瑾年一眼。
祁瑾年显然是听到了女孩的这具询问的,此刻薄唇微抿,睁着一双黑得过分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谢遗,等着他的回答。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是谢遗知道,他在期待着。
谢遗垂眸,摇了摇头,说:不是。
一瞬间,握着他的手的力道加重了许多,可是没等谢遗做出什么反应,祁瑾年就怕谢遗会不适般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力气。
女孩耸了耸肩,打包了蛋糕递过去。
两人提着蛋糕上了车,祁瑾年心里因刚刚那件的事生出了些不愉,一时之间兴致阑珊,正要吩咐司机回家,就听见谢遗开口:去市十二中。
谢遗怎么突然想去那里?
谢遗:谢衣在那里。
祁瑾年便不说话了。
十三中远离市区,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这时候各个班都下课了,学生熙熙攘攘一片,走出了校门,去学校对面的餐馆吃午饭。
谢遗的手机早就被收了,当下找祁瑾年借了手机给谢衣打电话,问她在哪儿。
谢衣没有说自己在哪儿,只是叮嘱谢遗待在校门口,表示这就来接他。
谢遗没有多想,下了车子,和祁瑾年一起站在门口等着。不一会儿,就看见谢衣跑过来,身后跟着谢遗并不陌生的金发美人。
祁瑾年首先注意到的便是谢衣身后的左明远,他目光一动,拉着谢遗转身就要离开。
可是谢遗站在原地,没有动。
两双同样漆黑的眼眸对视着,谢遗的眼神澈然如冰,倒映出眼前人精致的面容。他缓慢地、坚决地从祁瑾年的掌心抽出了自己的手,说:要走你走。
祁瑾年驻步,不言不语地拉过了谢遗的手,没有放开。
谢衣跑到了谢遗面前,脸蛋微红,有些气喘地叫了一声:哥哥。
谢衣嗯了一声,又看向她身后的左明远。
对方的出现不只是超乎了祁瑾年的预料,也在谢遗的意料之外。
他的容貌依旧是谢遗记忆中近似女子的姣好动人,只是站在那儿便是极引人注目的,一头明媚金发在这样没有阳光的阴沉天气里,也仿佛可以生出粲然的光辉。
左明远也望着谢遗,端详着他。眼前的青年和几个月前比,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又似乎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谢遗像是永远地站在了遥遥天边的云上,再不能容人亲近了。
他慢慢地走向了谢遗,琉璃般的褐色眼瞳里情绪复杂,半晌,轻轻唤了一声名字:谢遗。
前些时间,乔修泽和祁家对上,最终落败,乔家家主只得将左明远这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接回去顶替乔修泽的位子。左明远为了乔家的事忙的焦头烂额,近几天才有时间做些别的事,他知道谢遗的妹妹谢衣在这个中学念书,便找了过来,想要打听一下谢遗的下落,谁料这就遇上了。
谢遗面色平和,道:好久不见。
这段时间你一直和祁瑾年在一起?左明远的目光落在两个人交握的手掌,问。
谢遗点了点头,承认了:是。
左明远脸色微变,眉眼之间隐约显出些郁色。
谢衣像是察觉到气氛有些奇异的紧绷,怯然地看了看左明远和祁瑾年,最后呐呐地叫了一声哥哥,觑着谢遗。
左明远听见谢衣的声音,下意识看了谢遗一眼,道:吃过午饭了吗?不如我们去对面边吃边谈。
祁瑾年回头看了一眼,这种餐馆油烟味一向浓重,平时还好,如今谢遗孕吐得厉害,恐怕是不合适进去的
他回绝道:不,谢遗吃不惯外面的东西。
左明远还要说什么,就见谢遗将手里拎着的精致纸盒递给了谢衣,这是给你的。
他和谢衣说话的时候眉眼低垂,语气温和,是与面对祁瑾年和左明远时全然不同的亲近。
祁瑾年看着谢衣接过那盒蛋糕,心下不愉,却也没说什么。
谢遗本想伸手摸一摸谢衣的头,然而想到想到身边站着的两人,到底是放弃了。
他抿了抿唇,低声对谢衣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国外治手,可能很长时间不会来看你了我给你留了些钱,你省着点儿花。
他的目光是温柔的,声音也是温柔的,暖得像是春日的湖波,丝毫看不出什么勉强的情绪。
谢衣也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劲。
她拉起了谢遗垂在身侧的右手看了看。她知道谢遗的手一直是好看的,柔润地像是什么品质极好的暖玉,戴在他的食指和中指指根处的两个银环,本是最简约朴素不过的,可是被他白皙如雪的肌肤一衬,也显得与众不同起来。
谢衣心上生出了些酸涩的滋味,她连忙眨了眨,压住了泪意,问:可以治好吗?哥哥。
当然可以。谢遗收回了手,道,好好学习,等我回来。
谢衣乖巧地点了点头,又道:治伤要花很多钱吧?我有奖学金的,哥哥不用给我留钱,都带走吧。
谢遗失笑:我不缺钱的。顿了一顿,又道,女孩子要多点儿零花钱好。
他又细细叮嘱了谢衣几句,最后看向左明远,轻轻笑了一下,说:以后,可能还要请你多照顾一下谢衣拜托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欠身低头,姿态谦卑,是求人的态度。他鲜少求人,也知道自己其实亏欠左明远良多,可是回过头来,竟不知道除了左明远自己还能拜托谁。
左明远看着他,良久。
左明远知道谢遗的意思,他要离开了,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否则又怎么会乞求别人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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