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片刻,楚行云略显无奈道:我实在看不出什么,只是这玉上雕刻甚奇,又被人如此用心地藏着,想必是有玄机的,不如找个玉石行家看
不必找。谢流水突然出声,这玉,就是送给你们的见面礼。
你什么意思?
谢流水笑而不答,反问:这小尸体大晚上如此可爱地爬来送礼,你们都不犒劳它一下吗?
楚行云顿时蹙眉,他先前觉得穷奇玉是事态之关键,必定很多人争夺,应该藏得越紧越好,因而愈发不能理解这尸爬之由。灭门重案,以王大人和宋长风的官位肯定得来管,严加守卫之下,尸体一爬,必然引起骚动,到时仔细翻查,尸肚里的穷奇玉跟本瞒不住。
可若这破肚放虫的装置本就是用来送玉
听你之前所言,这穷奇真玉如此重要,就这么拿来送人?
楚侠客,有些东西越是玄妙、越是隐秘,就越是要让它回到江湖中去,否则藏在密室暗窖里,总跟那青岩冷石为伍,怎能掀起风浪来?你瞧,无拘无束的楚阁下,您不就正一脚踏进浑水里来了吗?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拿宋家和王家的势力当跳板,要把这穷奇玉的消息高调放出来?
一种猜测。倘若我截到的密信上所言属实,穷奇玉就是被藏在李家,那灭门之后,如果来查案的没找到,可就算是埋没了。即便找到了,没有局中知情人在,很可能只会被当做一件名贵的玉石,并不会引人注意。可若藏在这尸体里,到了晚上,一动一爬来一出大戏,那可就像今夜这般精彩了。
楚行云顿时冷然,隐隐升腾起一种不安,瘴气般缭绕心头。七年前的侯门案,到如今的李家案,两起灭门,究竟有多少势力混杂其中。从宋长风的反应上看,他应没见过什么穷奇玉,但不知,是不是宋家上上下下,也都没见过。
行云,行云!你没事吧?这一整天太累了?宋长风见他接连晃神,心下担忧。
我没事楚行云抬手捏了一下太阳穴,宋长风霍然一怔,一把抓住他的手───
那指尖处,已然发黑。
怎么弄成这样的?你碰过那虫?
唔我
楚行云对着宋长风焦急的神情,一时说不出话来。先前在李府门前为那受伤之人二指夹虫,想必是沾了毒,只是后来疼痛止了,便没再管,不料这么一会功夫,竟如此严重。
疼吗?宋长风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指尖。
楚行云摇摇头:不怎么疼,待会给神医决明子看一下就好。说着,不动声色地想抽回手,却再次被握住。
宋长风最见不得楚行云这般不把伤口当回事的态度,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云纹巾帕,撕成细条──
我自己来就好
楚行云伸手去接,却被宋长风止住了。他从袖里取出两粒药丸放在布条上,细细碾碎,左手拉着楚行云的手,握着,一点一点、轻柔地将他的掌抚平,然后把那布条慢慢地覆到指尖,仔仔细细地开始包扎。
谢流水在体内简直没眼看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撇过头去瞧庭院里那群手忙脚乱的官兵。
自有人被咬后,众人都小心了许多,但似乎过于惊怕而显得有些可笑。血虫蹿过来时,就像热锅上的猴子,跺起脚来蹦得老高,生怕被碰到,待血虫溜过去,才弓腰拘背,长臂猿那样捏着火把,颤巍巍地烧一下,动作极是滑稽。
而唯有一人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待在前院一隅,似乎圈地为界,先是站立不动,待一群血虫离他近了又近,火把突地在脚边猛晃一圈,将一票血虫烧死,再用几个精准的点、碾、转、撩,狂风扫落叶,把余虫也一并清了,动作娴熟利落,行止之间,游刃有余。
谢流水想去细看那人面容,却听得门外传来一声高呼:宋大人──
只见一位瘦小的官兵跳进来,见了满院的血虫,惊恐异常,像只受惊的青蛙又跳出去,在那府门高槛处逡巡不敢进,几番张望,不知所措。
楚行云趁机把手收回,示意宋长风去忙正事。宋长风无奈,问:
何事?
那小子毕恭毕敬地答:宋大人!展大哥让我再来报声平安!现在天阴溪的虫基本清干净了,也没再出现死伤,请大人放心!
宋长风点点头:这山火还需多久能灭?那边人手够吗?
回大人的话,人手够的。先前被血虫咬到的人,伤口拿了山民的草药包扎,都已经好了。至于这火,展大哥说等虫窝都烧光,火便能灭下去。
宋长风神色微带赞许:我跟你们展大哥交情不浅,他做事向来很靠谱。不过,你前面说,那些被咬的人都好了?你们用的是什么草药?
这这我也不清楚,就是一些山民给的草药。说实话,真是有奇效,本来伤口发黑还肿得老大,敷上去不一会儿,全消退了!
宋长风一听,心下甚喜,楚行云的手虽已敷药,但终是治标不治本,就算等到神医决明子来,也肯定是先全力救治那重伤之人,与其让他在这白白等着,倒不如上山去敷展连那的草药。
楚行云倒没什么异议,临走时看了一眼躺着的重伤者,补道:我去去就回,正好看看那边草药还够不够,能带些给这人。
宋长风温和地笑了笑,觉得心头有点暖。
楚行云随这报信的小子一同走,天阴溪就在李府后山,以前他还同展连去那儿打过猎,山势不陡,路也好走,只是现已深夜,山风幽咽,树影婆娑,看不出白日里的蔚然丽景。
身旁这少年估摸着十五六岁,倒是个话唠,一路上一口一个展大哥叽叽咕咕地叨个不停,楚行云也没怎么细听,他正忙着研究谢流水。
很明显,这人不只是一个采花贼那么简单,一肚子不知藏着多少秘密。但恼的是,自己没办法保证这家伙吐出的都是真话。不怕全说谎的,就怕这种三分真心话、七分瞎扯淡,最能忽悠得人找不着东南西北。
楚行云思量着,这淫贼既已附在他体内,那就应该由他来支配,不知能否殴打到谢灵魂,逼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流水突然觉得有一种压迫感,像秃鹰在他天灵盖上盘旋,他没说话,倒是悠悠闭上眼,静静地享受楚小鹰对他的关注。
没等楚行云想出掌控谢流水的计策,就听身旁的少年大喊:
到了!到了!就是这了!左拐进去就能见到展大哥了!
说着,这少年回头朝楚行云一笑:本来夜这么深,我还挺怕会迷路的,幸好有个人陪着,楚侠客,这边请!
说完,他便从山路岔口拐进去,楚行云正准备跟着,突然顿住脚步。
他环顾四周,黑夜同树影胶着,成了化不开的浓墨,虽看不清周边地形,但他仍清楚地记得──
来天阴溪的路,是没有岔口的
你等等!楚行云厉声喝道。
那少年全不理会,自顾自地向前走,楚行云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他:
你是什么人?
被拉住的少年突然反手拧住楚行云,接着他慢慢转过头来
楚行云瞬间浑身冰冷,仿佛有只手攥紧了心脏。
眼前这少年,并不是任何人,切确地说──
他没有脸。
那张没有五官、只有肉的脸,却不知从哪发出了声音,仍在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