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在白雪鹤的荷包中晃晃悠悠呆了三天,除了嘴巴有些馋以外,倒是一丁点都不觉得饿,反而觉得马车晃晃悠悠有些恶心。
因为事出紧急,马车昼夜不停着前进,期间好不容易停下一阵,黑蛋赶忙从荷包里伸出圆滚滚的脑袋吐了吐气。
正值深夜时分,白雪鹤就裹着毯子将就睡在车里,全然没发现马车已经停下,黑蛋悄悄从荷包里跑出来,对着他熟睡的眉眼眨眨眼睛。
白雪鹤似乎很累,瘦弱身体牢牢裹在毛毯中,只露出张单薄的面孔。
不怼人的安静时候,他侧脸几近完美,鼻尖挺翘,下巴轮廓柔和,小傻蛇越看越呆,吐着舌头的嘴角甚至忍不住划出条弧线。
就在这时,一阵让黑蛋感觉十分不适的气压接近,他感觉不出究竟是什么妖怪,但确实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附近。
人与妖自古殊途,杀人反而会阻碍妖灵的修行,因而妖怪一般不会与人主动交集,即使是大妖怪,也应当是路过的吧。
如果把白雪鹤叫醒,他肯定会赶我走的!黑蛋虽有些担心来者不善,但决定不叫醒白雪鹤,一只蛇雄赳赳气昂昂钻出马车,如果这大妖怪要接近马车,自己就想办法将它赶走。
马蹄声碌碌靠近,有一团红色火焰在空中漂浮,黑蛋紧张的绷直身体,尾巴尖也跟着瑟瑟发抖,马蹄声骤然停驻,黑蛋闭着眼睛鼓足勇气,勉强发出了并不吓人的嘶嘶两声。
没人理他。
燕王爷。马车外走来一人,顺手牵住面前这大妖怪的坐骑,突然间没了其他动静。
黑蛋认出那是车夫的声音,车夫既然没事,想必这不知道是什么的厉害妖怪并不会伤人,他长出口气,才小心翼翼睁开眼睛。
站在面前的是位青年男子,他身着朴素的麻布长衫,长发高束成髻,只用一根木簪拢着,但那双眉眼却诚恳而温和,看上去温柔平和,绝不像是个妖怪。
大概是离开山谷太久了,见到的人也太多,黑蛋第一次觉得自己对气息的判断出了错误,他用尾巴尖揉揉眼睛,还是觉得面前这人不像是个妖怪。
燕王傅季珏勒住白马,将手中火把递给车夫,接着轻声道:白大人是在车里?你们怎么不找个客栈歇息?
白大人让我们赶着去,您又说,不让他知道您要来。车夫熄了火把,将灯笼擦亮放在傅季珏面前,正好白大人睡着了,我就停下来等一等您。
他在车里睡着了?傅季珏无奈笑笑,接着低头道:嘘,别吵醒他。
车夫点点头,暗处的黑蛋却莫名不寒而栗,虽然这个人应当是在和车夫讲话,可他却始终觉得,那双温柔的眉眼在看向自己。
黑蛋嗖的钻进车厢,重新把自己塞进白雪鹤的荷包里,白雪鹤还裹着毛毯沉沉睡着,黑蛋紧紧挨着他温热的身体,才开始觉得安心。
马车继续前行,直到天光乍破时,一行人终于到了兴山县城中,白雪鹤缓缓从毛毯中醒来,南方到底天热,他的面颊上泛上一层粉红,再加上刚刚睡醒时的惺忪睡眼,让人感觉像只兔子。
马车停下,白雪鹤整整衣领,拉开车帘皱眉问:怎么不走了?
下来吃点东西吧。傅季珏温和的声音响起,白雪鹤周身抖了一下,抱着毛毯飞快钻了出去。
傅季珏就站在熹微的晨光山色里,手里抱着碗热气腾腾的豆花。
白雪鹤愣了一下,手里毛毯也跟着落地。
清晨,兴山县城。
城里豆花摊子的老板很高兴,因为今日来了两个极好看的客人。
两人都穿的普通,却是一个赛一个的眉目精致,一个人较寻常男人稍稍瘦弱了一些,但生的一副少年面孔,肤白如刚出锅的豆花,还有一人身材高大,相貌温和。
燕王一来,锦衣卫不方便靠近,都穿着便装远远跟随,只车夫也很饿,于是坐下来也点了一碗。
王爷怎么来了?白雪鹤用白瓷调羹搅乱豆花后盲目向嘴里填,另一只手握着筷子,呆了一阵笑着自问自答,也对,皇上吩咐王爷来查案,只是王爷干嘛瞒着臣。
你急着赶路,我怕耽误了白大人的事。大概因为息痛膏的缘故,傅季珏的眉眼有些虚浮,他望着面前加糖的雪白豆花苦笑:南方吃这个甜豆花,我吃不惯,看那车夫也吃不习惯。
白雪鹤抬眸,望了眼坐在另一桌才收起视线的车夫,笑着加了一勺花生放进豆花里。
臣想赶在兰大人来之前去,以免他出了什么错漏,让皇上不好下台。白雪鹤将碗底也刮了个干净,不知王爷怎么看?
自然听从皇兄的。傅季珏回了这句话,神色间有些木木怔怔,仿佛已经是个行尸走肉的瘾君子。
但车夫回头时,傅季珏还是温和的笑了笑,他拾起筷子,如孩子般狡黠着戳了下白雪鹤的手腕。
如果说黑蛋之前因为兰梓清吃醋,那这一次,黑蛋是真的吃大醋了。
有对比才有伤害,原先白雪鹤虽总是见兰梓清,可每次不是不情不愿,就是明朝暗讽,但这次面对这个叫被叫做燕王的大妖怪,白雪鹤却同以前不一样了。
白雪鹤依然眉眼带笑,而且不怎么同燕王说话,可黑蛋同白雪鹤呆在一起那么久,有些事情还是能看出来的,他明白的知道,白雪鹤十分愿意和燕王说话,十分愿意和燕王吃饭,十分愿意
总之做什么都十分愿意。
你可是我媳妇呀!黑蛋气鼓鼓的探出半个头,实在想出去生一场气。
此刻房里只有两人和一蛇,傅季珏将烟膏细细放入香炉,随侍的锦衣卫都知道这是何物,于是避之不及的走出老远。
四下终于没了耳目,香炉也渐渐升腾起淡紫色烟雾,只少了息痛膏入喉刺挠的尖涩,傅季珏方才缓缓出了口气,他虽然眉目温和,身材高大,却早已没了多年前征战沙场的意气风发。
两个人都没说话,白雪鹤坐在他面前,用一根金簪拨弄着面前烟幕,笑容有些像个孩子。
怎么没见到离月?白雪鹤先在沉默中开了腔,我很久没见过他了。
雪鹤,我来是想劝你。傅季珏沉默许久,在淡淡烟雾中望向白雪鹤的面孔,如果是为了救我,你大可不必与许家为敌。
臣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白雪鹤笑的有些奇怪,他拨弄了下面前烟雾,微微切齿道:难道是卫岚?
这些年,我知道你过的辛苦,至于他们说的什么出卖,我从来没这样想过。傅季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的神情有些滞涩,似乎是被烟气熏的有些睁不开眼,雪鹤,我当年为你做的那点事,根本算不得什么恩情。
您是让我不要追究许家?白雪鹤的笑意渐渐停滞,可我已定了许家有罪,覆水难收。
傅季珏沉默,他的清澈眼波穿越层层烟气,最终定定望着白雪鹤双眸,一字一句的真诚道:雪鹤,既然你已经能不用这息痛膏,咱们就此分开了吧。你看!这里天高皇帝远,我会想办法,送你离开,其他的事,我会跟皇兄交代。
向他交代什么?白雪鹤愣怔的笑容彻底消失,手中金簪落入烟尘,他也顾不得烟尘烫手,埋着头找了一阵,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交代你送我逃走?还是交代你才是毁了煤矿的奸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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