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位年岁不小的宫人缓步走入,停驻在太后身侧,奴婢派人打听过,裕王爷的确出了天牢,已经重新回到府里,卫大人派锦衣卫看着,其他的事,奴婢也打听不出来。
没关系,这就够了。太后深叹口气,扳开观音像下暗扣,自其中取出一只纸包,抬手将里面的粉末倒入火盆,嗤的一声后,粉末化作一抹极小火焰,在菩萨的慈目下猝然消失。
求菩萨保佑我儿。她深吸口气,双手合一,沿眉心划至心口,恭敬行了大礼。
接着太后颤巍巍起身,努力若无其事,准备参加一年一度的宫宴。
傅季瑛从不信天意报应,所以很不屑来佛堂,也绝不会跪下参拜,因此,绝无可能发现观音像下的端倪。
当然,他也绝不可能想到,太后会将药物送进天牢,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发疯。
无论发生什么,宫宴依旧热热闹闹,后宫嫔妃平日基本无法得见天颜,所以各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傅季瑛难得温和,陪她们多喝了几杯。
最后一杯他喝的微醺,脸颊微微烧红,抬头望,天上已月到中天,于是他起身披上大氅,继续向书房走去。
白雪鹤刚刚回到京城,就被召至书房外候驾,此刻满天大雪,尽管将官服里塞的满满当当,仍旧冷的不住跺脚。
白大人。卫岚自一角跑来,见到白雪鹤满目笑容,他本有些发怒,此刻却忍不住跟着苦笑,你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今日是大年三十,我又长了一岁。白雪鹤搓搓手,小步踢着台阶上碎雪,今年我整二十四,本命年,又下了这么场瑞雪,当校则笑,有什么不能开心的。
卫岚有些吃惊,伸手活动下自己下巴,你就不害怕?
那我问大人一句。白雪鹤转眸,幽幽微笑,是谁告诉皇上我在哪里,又给小维下药。
我不知道。卫岚愣了一愣,实在没法回答。
白雪鹤在此笑笑,打个哈欠,重新袖起手。
我原以为,你可以多逃几日。卫岚假装没有进行刚刚那番话,开始探头探脑望向周围,没办法,今时不同往日,皇上十足的信任徐林那小子,似乎也大有取代我的架势,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从哪里得来你的消息。
没事。白雪鹤哈了口气在手心,使劲搓着手取暖,于雪白哈气中露出笑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也只是过个春节,始终是要回来的,可今夜皇上若要动手,你可帮我拦着点儿。
燕王身体不适,可终究带伤去了塞外。卫岚一愣,没有回复他的玩笑,说话声音有些哑,努力讲着近日发生的事,他时战时败,漠北战事,并不顺利
他话音未落,身后已传来压着雪花的沉沉脚步声,二人连忙回首跪下,傅季瑛正身着明黄大氅走来,身后别无他人。
自黑色狐毛中露出一双轮廓锋利的眸子,眸间泛红,似乎带着醉意。
卫岚单膝下跪,腿子隐隐有些打颤,可用余光扫白雪鹤,他除放在绒雪中的指尖发紫,并没什么变化。
起来。傅季瑛抬手,快速点上卫岚肩膀,你,下去。
卫岚犹豫一阵,最终也没把求情的话说出口,很不仗义的屁滚尿流,只剩下白雪鹤一人立于雪地,用眼神剜了他一下。
最终,雪地里只剩他们二人,傅季瑛沉默良久,不断尝试,实在没办法开口说话,于是向前行走,示意白雪鹤跟上来。
书房里生着碳火,气温适宜,书房依旧堆满奏折,但总觉与往日不同,白雪鹤想了许久,才看出端倪,原来是书房中挂着张漠北地图。
大周建国不过三代,根基不稳,不停有各种杂事扰心。
傅季瑛在书案前翻找东西,片刻后,将一个长形的东西掂量着握在手心,向他一步步走来。
白雪鹤眯着眼,很努力也看不清他手中是何物,但总觉着来者不善,不禁有些害怕,绷着笑退了半步。
傅季瑛举着那东西走来,二人靠的很近,接着,他猛抬起手,那东西挟着风声,在白雪鹤脸颊敲了一记,落下道不深不浅的红印。
白雪鹤避无可避,只好闭眼噤声,等着那东西打在他脸上,肩膀,或者其他什么地方。
可他没想到,傅季瑛没有动手,只把那东西扔他怀里,白雪鹤手忙脚乱捞了几下才勉强抱住,认出那东西是封奏折。
这是太医拟好的奏折,是新的药方。傅季瑛背过身,望着摇曳红烛,你通过强忍来戒息痛膏,迟早会毁了自己身体。
臣只是在外,过个春节。白雪鹤呲牙咧嘴笑笑,挪动脚步向后,是皇上您误会了
朕没在逼你。傅季瑛猛的捏住他脸,逼他看自己视线,这是朕问了几个太医才得来的,息痛膏不能靠着自己强忍戒掉,朕是在跟你讲道理,听话。
白雪鹤点点头,仍旧抱着那东西笑,一如他向来的逆来顺受,看不出半分情绪。
自第一眼见你开始,朕就把你当作个想要的物件,羡慕他们跟你关系好,只跟朕走得远。傅季瑛笑笑,难得在阴冷的眸中透出些温和的热气,朕的确知道你心思,这些年,朕的确待你不好,伤你至此,可朕也在用力弥补。事已至此,天下也终究是朕的,燕王和那苍华都护不住你,你再如此疏远敷衍,对自己也没有好处,你说是与不是?
话毕,白雪鹤仍是微笑,只瞬间后就点点头,毫不思索,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傅季瑛抬手,捂了下他冰凉的手心。
皇上。白雪鹤抬眼,收手指向桌上的几封折子,方才听卫大人说,边关战事吃紧,似乎征途劳顿,燕王殿下身体不适。
的确。傅季瑛亦然冷笑,神情冷冷,大敌当前,他倒会与朕摆谱。
皇上说的有理,只是军中不能无大将。白雪鹤好似提起精神,他走近地图,侧着头莞尔一笑,一将难求,如果荀将军可以回来辅助,突厥也猖狂不过几日。
你有办法叫他回来?傅季瑛有些惊喜,忽然弹了下他额头,语气颇为拈酸含醋,可他现在何处,朕不知道。
荀落是洛苍霞之子,与傅季瑛有杀父之仇,若说傅季瑛没有派人跟着,白雪鹤自然不信。
边关战事紧急,荀将军是英雄,自然不会不闻不问,自然会留在边关近处。白雪鹤搓了搓手,莞尔回复,他不是一般人,如果去劝,不消多说,一定会放下私仇,先报他的国仇家恨。
可你不能离开京城。傅季瑛抓了另一个重点,上前扣住他手腕。
臣明白皇上意思,可臣去劝,也没有用。白雪鹤眨了眨眼,要燕王自己去劝。
好。傅季瑛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着同意。
第66章 元宵节 16
白雪鹤离开皇宫时,已是深夜,新年的第一场大雪簌簌落下,将天地笼罩成一汪死气的灰白。
记忆里也是这样雪夜,那时白雪鹤十五岁,他自旧书店那里抱来一叠子被虫蛀的旧书,深一脚浅一脚冒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