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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515)(2 / 2)

此后陆续安国胜蔡霖,杭雄胜史经,桂勇胜乔迁,最后一个名额则将在佟棠和同样定辽中卫出身的韩玺之中决出。

朱秀蒨此时仪态全无,领口虚敞,杏目中血丝密布,丁寿送来的纸张很多被她写写画画,涂了又改,眼见又一场比武即将开始,她急忙寻了一张干净白纸,拎着宫裙趴在地上写下一张字据,递给铭钰。

「去告诉那小子,这场我押一万两。」

「一万两?!」

饶是铭钰此前已经输得麻木不仁,闻听还是吓了一跳,「郡主你疯了?」

「你才疯了呢,我要这一局全都扳回来!」

朱秀蒨信誓旦旦道。

铭钰却是不肯信,抱怨道:「咱们押一次输一次,郡主你哪来的自信?」

「此前不过是本郡主诱敌深入之计,就是靠前面那几场来探查这些武举们的斤两,现在已然知其详略,此局必胜无疑。」

任朱秀蒨吹到天上去,铭钰只是摇头,曼声劝道:「依我看随便赌个三五百两就是,胜负无伤大雅,何必要这样孤注一掷!」

不知是债多了不愁,还是看朱秀蒨输出去的都是白条,不如真金白银的感官刺激,铭钰如今的眼界格局也打开了,三五百两也权不当回事,但朱秀蒨要一次赌上一万两,打死她也不肯同意。

「瞧你这点子出息!」

小郡主恨铁不成钢,听下面广场鼓点声响,晓得就要开始比武,再也耽搁不起,快语如珠说出自己理由。

「从前面两轮比试看,这姓佟的和那姓韩的功夫只在伯仲之间,可那叫韩玺的方才又比了一轮,看那体力也去了七七八八,而这个佟棠却一轮抽空,直接晋位,以逸待劳,还有个不胜的!」

朱秀蒨得意笑道。

听朱秀蒨这么一说,铭钰也觉有理,不过立刻又疑虑起来,「郡主,那丁大人何等聪明,他难道会瞧不出来?你下这么大赌注,倘若他不肯应又该如何是好?」

朱秀蒨笑容一僵,「这个……你想办法激他几句,就说他要是不应,便是怂包、软蛋、胆小鬼!」

铭钰小脸立时垮了下来,「人家可是朝廷二品大员,我哪儿敢这么说啊!」

「这是我说的,你怕个甚,哎呀,快去,下面已经开始了,若是分出胜负前他还没应下,咱们翻本的机会可就没了!!」

朱秀蒨直接将铭钰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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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两?好大的手笔,哦,押的是佟棠?小郡主变聪明咯!」

丁寿难得夸赞了朱秀蒨一句。

「丁大人可……可敢应下?」

铭钰纠结万分,郡主教的那些话她可怎么学出口啊!「应啊,送上门的银子为何不要。」

丁寿笑道。

铭钰暗松口气,「那婢子告退。」

「别急,你这大半天的来回折腾,想必累得不轻,坐下歇歇吧……」

丁寿甚是体谅。

丁寿这一说,铭钰还真觉自己两腿如同灌铅,酸得不得了,可是郡主还在对面翘首以盼,得赶快把消息传了回去,让她也高兴一下。

「谢丁大人体谅,不过郡主还在等婢子回去报信,耽搁不得。」

「不必心急,下面胜负估计很快就分出来了,免得郡主心情大喜大落,对玉体不利。」

丁寿漫不经心道。

似乎为了印证丁寿这句话,就听下面一声锣响,「定辽中卫——韩玺——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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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钰几乎以为耳朵听错了,一步抢到城台边,只见下面韩玺正在向正楼上端坐的皇帝谢恩。

「怎……怎么可能?」

铭钰不敢置信,佟棠以逸待劳,怎会输得比其他几场还快。

「想知道原因么?」

丁寿笑问。

铭钰点头。

「附耳过来。」

铭钰实在太想知道自家的一万两银子如何没的,依言凑了过去,屈身侧耳倾听。

丁寿贴近铭钰晶莹小巧的耳垂,轻声道:「我提醒过郡主,经验阅历尤为重要,你当这仅是指在场中的比武之人么?观战之人要是没有那份眼界阅历,如何能押中胜负。」

铭钰美目连闪,怔怔点点头,似懂非懂。

丁寿拿起手边的武举名录,点着二人姓名履历道:「佟、韩二人俱注籍定辽中卫,两家同是出身辽东将门,佟棠他爸佟瑛现为定辽中卫指挥同知,而韩玺的老子韩辅却是辽东总兵,换句话说,佟瑛一家的富贵荣辱都捏在韩辅手里,换成你是佟棠,会如何做?」

「原来如此。」

铭钰恍然大悟,「我若是佟棠,纵使能胜也不敢胜,还要尽力卖个大人情给他,让韩玺胜得轻松,保存体力。」

「悟性不错,比你家郡主通人情世故。」

丁寿笑赞了一句,终于本性难改,顺手在铭钰躬身翘起的圆臀上拍了一巴掌。

「呀!」

骤然遇袭,铭钰一声尖叫,声音属实大了些,连正楼处观战的君臣大佬都被吸引了注意,向这边望来。

众目睽睽之下,铭钰有苦难言,更觉脸颊发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下去。

罪魁祸首的丁寿却毫不在意,哈哈一笑起身道:「走吧,我正要去向陛下奏事,顺道送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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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蒨拧眉沉思,死活想不明白那佟棠怎么忽然一下就败了,心中只巴望着那姓丁的小贼一定要警醒些,千万不要应下这场赌局。

那佟棠胜券在握,那小贼平日看着也挺机灵的,总不会轻易上当吧?可是铭钰要用我的话去激将,没准儿他脑子一热就会应下?哎呀,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那姓佟的废物败得如此之快,或许还没来得及答应,三清道祖、苍天保佑,铭钰腿脚一定慢些,在决出胜负后才见到那小贼最好……朱秀蒨临时抱佛脚,不停求告神明,祈求上苍,患得患失中终于将铭钰给盼了回来,只是见她扭扭捏捏走路的怪模样,不禁秀眉一蹙,「你怎么才回来?那条腿怎么了?」

「没……没怎么,走路扭了一下。」

铭钰只觉屁股被丁寿巴掌拍过那处仍旧火辣辣的,连那半边身子都木了,她近乎是拐着才走了回来。

朱秀蒨也无暇分辨她话中真假,急问道:「怎样?他是不是没来得及应下?」

铭钰可怜兮兮地摇摇头,小声道:「想都没想就应了,咱们这局又输了。」

朱秀蒨先是一愣,随即顿足咆哮:「气死我啦!那小贼白长了一副聪明相,那般明显的圈套也跳进去,真是蠢笨如牛,还偏让他走了狗屎运又赢了!真真岂有此理!!」

急怒攻心,朱秀蒨连闺阁仪态都不顾及,口不择言地拼命宣泄着心中闷气。

「丁大人可不是笨,一切都在他的算计里……」

铭钰将丁寿的话照叙了一遍。

朱秀蒨闻听后更加怒不可遏,「这分明是作弊!不行,我要去寻皇帝哥哥……」

「但不知郡主要寻陛下说些什么?」

丁寿负手踱步,慢悠悠地走到近前。

小郡主而今和丁寿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时候,立即嗔目怒道:「御前比武,不尽心竭力,反私相授受人情世故,这还不该问罪么!?」

「郡主也是习武之人,当知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一着不慎落败之事常有发生,郡主何以就一口咬定是人家故意输阵?」

丁寿眉头一挑,戏谑道:「就因为你凭空臆测的一句话,便请陛下治两位举子欺君之罪,不嫌太过蛮横无理么?」

「你……那你方才对铭钰所说……」

丁寿耸耸肩,「丁某也是随便猜测之语,总不能以此为凭妄定人罪,那武举名录郡主也曾看过,大可如在下一般猜上一猜,只是依郡主之智,恐未必猜得准!」

「你……好……」

朱秀蒨怒气填熊,气得说不出话来。

「丁大人,你不要再气郡主了,今天就算我们输了就是。」

铭钰真担心朱秀蒨气出个好歹。

「不行,还有四场,我定要和他赌到底!」

朱秀蒨玉面含煞,斩钉截铁道。

「屡败屡战,勇气可嘉,只是今儿个郡主娘娘是没机会了,丁某适才向陛下进言,天色已晚,一干举子屡经比试,气力已衰,请陛下恩准明日再试。」

「怎么,你怕了?」

朱秀蒨当真是煮烂的鸭子,全硬在了一张嘴上。

「我真的好怕啊……」

丁寿煞有介事地拍拍熊膛,还没等朱秀蒨出言相讥,就见丁寿从怀中掏出一大把白条来,边数边道:「一天下来挣了几万两,我怕自己顶不住会乐死过去。」

「你……」

伤口上撒盐,再加当面打脸,朱秀蒨心中气苦,眼泪在眼眶中开始打转。

「郡主若还想翻本,明儿见,恕丁某今日不奉陪了。」

丁大人装完逼就跑,连回嘴的机会都没给朱秀蒨留下。

「郡主,我们要不还是回安陆王府吧……」

铭钰还真怕丁寿上门追债,那几万两银子就是将她卖了也抵偿不起。

「回什么回?这一走还不让他把我小瞧啦!」

朱秀蒨愤愤抹了把眼睛,「我跟他还没斗完呢!」

我看你是还没输够,铭钰吐了下舌头,不过又纳闷:郡主既然那么讨厌丁大人,又何必在意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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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逗了一把眼高于顶的金枝玉叶,丁寿心情甚好,晚饭都准备多吃上几杯,只是还没等他开饭,刑部员外郎张禴就匆匆来访。

「汝诚兄,用过饭没有?」

看看外边天色,丁二爷不无恶意地揣测这家伙是掐点儿来蹭饭的。

「哎呦我的丁大人,如今便是龙肝凤髓,下官我也是食不知味,求大人救命啊!」

张禴一脸苦相道。

「怎么回事?坐下说。」

见张禴说得郑重,丁寿也收了玩笑之心。

张禴屁股都没坐稳,便急问道:「东厂清查日前劫囚一案,缇帅可曾知情?」

「知道。」

丁寿唇角微微一撇,他还为这事闹了老大不痛快呢,「怎么了?」

「前日厂臣带领东厂番子进驻刑部,对负责此案的云南司各级官吏逐一问询。」

呦呵,老丘这家伙办事还真有点雷厉风行的味道,丁寿哂笑道:「可是鞫问手段不当,有过激之处?」

「开始倒是还好,只是……」

张禴咧咧嘴,做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今日突然将云南清吏司自郎中到主事一应官员全部收押!」

「丘聚他疯了?!」

若说刑部和大理寺隐伏了一两个盗贼内线,丁寿不足为怪,可总不能整个云南司的官员都被强盗收买吧?那大明朝廷还混什么日子,趁早散伙拉倒!「因为何故?」

「东厂并未告知内情,如今刑部上下也是一头雾水。」

张禴苦着脸道。

等等,丘聚为人阴鸷狠戾不假,可绝不是轻易授人以柄的莽撞性子,骤然发难,定然有因,丁寿余光瞥向旁边一脸焦灼不安的张禴,忽然心思一动,冷声道:「你不会和这案子有关吧?」

「绝无可能!」

张禴双手连摆,急忙否认,「下官或有失察之处,但绝无渎职不法之行。」

「那就好,既然无关你还操什么心,咱们静观其变就是了。」

丁寿也想看看丘聚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大人诶,下官再怎么说也是刑部次官,这件案子还是下官委划给云南司的,东厂这般大兴牢狱,还不知其因果,下官实在惴惴难安啊!」

丁寿无谓道:「丁某虽然出身东厂,可与丘公公没几分私交,想要打听消息,你是找错了庙门。」

「大人可以去请教刘公公啊,这般大事丘公公或不屑告知刑部,但定不会瞒着内相他老人家,凭大人您在刘公公那儿的面子,还愁问不出点眉目么!」

张禴虽然早就依附刘瑾,但自刘瑾掌司礼监后,水涨船高,想见一面并非易事,况且让刘瑾给他打探消息,他也着实没那胆子,这大半天真是提心吊胆熬不下去,才来求告丁寿帮忙。

瞧张禴那可怜劲儿,丁寿有点看不过去,况且二爷也好奇丘聚搞得究竟哪一出,跑趟刘府对他而言不过是串门子般简单,的确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秉着无利不起早的心思,他也绝不会白折腾自己这一趟。

「去刘公公那里探听下虚实并非不可,只是我也有一事要劳烦汝诚兄。」

「大人言重,您尽管吩咐就是。」

「帮我调一下刑部封存卷宗,我要查一桩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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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韩家几代将门,家资豪富,在京中也有别业豪宅,如今后院之中,辽东总兵韩辅之子韩玺正在摆酒宴客。

韩玺不过三十岁年纪,一张国字脸,有棱有角,相貌堂堂,捧起酒盏,语带春风道:「今日科场蒙佟兄承让,小弟实在感激不尽。」

「不敢当,是小弟技不如人,败得心服口服。」

佟棠嘴上客气,却难掩心头失落,明明御笔钦点的机会近在眼前,他却只能无奈放过,其中懊恼可想而知。

佟琅瞥见侄儿神色不对,眉头一皱,随即满脸堆笑道:「早听家兄讲起,少将军的韩家枪法乃得总镇大人真传,我这侄儿学艺不精,怎是少将军的对手,该他多谢少将军手下留情才是。」

说罢佟琅转头向侄儿喝道:「不知礼数,还不快向少将军敬酒道谢。」

佟棠尽管心中不愿,还是遵照吩咐敬了一杯酒,韩玺来者不拒,一口饮尽,置杯笑道;「佟兄也不必灰心丧气,待御前夸官授职之后,你我同返辽东,小弟少不得要在父帅面前举荐一二。」

佟琅大喜,「能得少将军之助光耀门楣,佟家上下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佟五叔何必客气。」

韩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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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挂东梢,佟家叔侄方才与醉醺醺的韩玺告辞话别。

寂寥长街上,蹄声嗒嗒,叔侄二人并辔而行,佟棠在马上一言不发,始终怏怏不乐,佟琅窥出侄子心思,道:「这一回虽未中头甲,可也榜上有名,怎么,心里还放不下?」

「这二甲与头甲能一样么?明明有望御笔钦点,偏偏故意败下阵来,若真是本事不济也没甚说的,可这……侄儿心里实在是憋屈。」

佟琅叹了口气,这个侄儿简直是个榆木疙瘩的脑袋,幸好自己事先千叮万嘱有过交待,否则他可能真会与韩玺争个高下。

「虽说同是辽东将门,但咱佟家的家世岂能和韩家相比,纵然真教你得了武状元,升署官二级,难道就能一步登天,从此不看韩家脸色?」

佟琅面上多了几分自嘲苦笑,「除非你有丁大人那般的地位恩宠,否则……省省吧!」

「可侄儿也是丁大人举荐出来的,有丁大人这个靠山,难道还不够让韩家忌惮几分?」

佟棠不服气道。

「丁大人……呵呵,」

佟琅低头一笑,讥诮道:「纵然丁大人果真对你另眼相看,可鞭长莫及,咱佟家的根基还在辽东,你爹叔伯几人的生死祸福还在韩辅手中掌着,常言道县官不如现管,韩家父子对付不了丁大人,可只消在调兵遣将上耍些手段,想要大哥他们几个的性命都是易如反掌!」

佟棠惊出一身冷汗,结结巴巴道:「咱佟家与韩家也是素有交情,只一个武状元的虚名,不至于此吧?」

「你也知道这是一个虚名啦,那又何必拿你爹几个的性命去冒险!」

佟琅厉叱侄儿一句,随即怅然叹道:「或许五叔小人之心,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天知道韩家小子心里如何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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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少将军。」

韩宅厢房之中,三个形貌各异的汉子跪倒行礼。

韩玺醉意全无,抬手道:「不必客气,那三人的行踪可都打探清楚了?」

「俱都探得一清二楚。」

「好,那今夜就辛苦三位了。」

「义不容辞!」

韩玺自矜一笑,「我在父帅面前夸下海口,定要夺个魁首回去,苍天护佑,今上对今科武举尤为看重,更胜往昔,这份荣光我断不会让与旁人,三位助我夺得武状元,事成后定有重谢!」

「恭祝少将军状元及第,衣锦还乡。」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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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你想好了真的要去?」

铭钰看着换上一身夜行衣的朱秀蒨,目光中满是担心忧虑。

「当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件事十拿九稳。」

朱秀蒨将小蛮腰勒得紧紧,整理停当,信心满满。

「可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光明正大?」

铭钰小声道。

「那些举子自个儿都不把功名当回事,你还替他们在意什么,难道你不想赢那姓丁的啦?」

「不是不想赢,是根本赢不了啊!」

铭钰想想欠下那一屁股债,都觉得脑仁疼。

「所以啊,就得上点小手段,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朱秀蒨在丫鬟雪白的下巴上轻轻一勾,笑容无比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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