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说无印卷者不得入场，此乃度所在？”“正是。
”此条有典可依，刘机没什么不敢认的。
雪梅转沈蓉，“妾身又听得这位说，之所以不给举子卷用印，是因他投文迟，贡试舍图已榜张贴？”“不错。
”沈蓉昂然道。
“这点似乎并无律条明文，可有待商榷？”沈蓉面变，扬声道：“虽无律例，却是科场常规，岂能随意更改！”“说的是，既是常规，自不可轻易，”雪梅微微垂，樱边梨涡浅现，“可妾身也尝闻《易》所谓‘变则通，通则久’，老所言者也，我家老爷所论者常也，在不违前提，又何必拘泥于常例呢？”“为疏忽轻怠之破例？”沈蓉轻蔑冷笑，“本官不屑为之。
”“妾身昔曾闻得则趣事，成化年会试，浙钱塘名举子赴考迟到，彼时舍图已挂，礼部不纳，举子苦苦求告，惊了时任礼部尚书的周文安，文安言只要舍图有空，便收举子入考。
侥之幸，舍恰有空位，礼部立为其收卷填图，周尚书笑曰‘那争汝个状耶’！是年，该举子果然殿试夺魁，传为时佳话。
”雪梅不徐不疾，娓娓道来。
“哟，这事听着和前的这么相似，所不同的，唯是周尚书换成了刘尚书，而这担当么……嘿嘿……”寿笑声森然。
刘机暗暗叫苦，今事本想抽身其外，由得寿与沈蓉两个打嘴仗，孰胜孰败与己毫无关系，谁料这小妮子段讲古，却将自己的责任背实了，如今再想推脱，可是将寿往得罪。
“这说的可是成化辰科状李崖？部堂，您素与崖先有旧，此事究竟是真是假？”沈蓉是弘治年登科，对此无所知。
非但知道，还是李旻酒桌口告诉老的，但这事能认么？刘机狠乜了沈蓉，随即捋须笑，“呵呵，不想李子暘还有这等往事，不得提醒，老险些迂行事，惭愧惭愧。
”寿歪
头看着刘机演戏，这老儿比李旻还早了六年登第，半辈子都在翰林院里供职，那些翰苑清流成天没事干，不都在议论些文坛轶事么，才不信他没听过半点风声。
刘机是打算糊涂装到底了，反正李旻如今在南京当官，你丁南山还能为这事专程跑去问一声，既然你拿周洪谟来举例子，那老夫就来个依样画葫芦。
“既然文安公珠玉在前，老夫唯有萧规曹随，刘生，你且看墙上席舍图处可有空位，若还有空，便允你入内，若是无了，也是你运道不济，休怪……”刘机正拿腔拿调地说场面话，雪里梅突然插口，“妾身适才在一旁看过了，尚有空位。
”“咳咳，如此……芙华，用印吧，将人放了进去。
”既有前例，又有本部堂官发话，沈蓉纵然心中不愿，还是与刘天和核对身份后，在他的正、草卷上分别盖印确认。
手续终于办妥，刘天和百感交集，对众人挨个长揖，“谢过诸位大人。
”待到丁寿二人跟前，刘天和不顾周围人异样目光，双膝跪地，哽咽道：“二位恩人援手之德，学生没齿难忘。
”“起来起来。
”丁寿将人托起，笑道：“将你送进考场容易，但能否求到功名，还须你自己本事，尊驾不妨也效李东崖，去争一个状元公做……”刘天和感激涕零，“学生定当勉力而为！”事情既了，刘机与沈蓉各回贡院理事，丁寿也准备打道回府，不避嫌地在人前揽住娇躯，点着她的瑶鼻笑问：“平日看不出，你还生了张巧嘴，又是如何晓得那些士林掌故？”“老爷莫非忘了奴家出身，行院里最不缺的便是缙绅士子，他们平日里谈古论今，奴家耳濡目染的，怎么也灌了一耳朵，”雪里梅如今提及教坊，大大方方，不再菲薄自身，继续道：“只是那点《易经》，却是从玉姐姐处学的一知半解，也不知给大人丢人了没？”“嗯，不错，引经据典，难得的是对着礼部堂官不卑不亢，不愧是我丁寿的女人。
”丁寿得意地在雪白下颌上勾了一指头。
“大人……”雪里梅娇嗔一声，依偎在男人怀中。
可怜贡院门前大批举子被喂了一肚子狗粮，一边排队就检，一边空自嗟呀。
“北国佳丽果有过人之处，区区一个侍妾便才貌俱佳，这锦衣帅真是艳福不浅啊！”人群中一个举人啧啧称赞。
“待我等功成名就，还愁不得红袖添香，兄岂不闻京师俗谚：‘改个号，娶个小’！”另一名年轻士子对同伴嘻嘻笑道。
那举人随即笑容暧昧，“怎么，
你戴寅仲家有娇妻还嫌不，登后便急于那些科场前辈易号娶妾？”青年呵呵笑道：“有何不可？烛夜，金榜题名时。
本就是乐事，何妨喜加喜，多多益善。
”身畔众俱都哈哈笑，却又躲在众影不声不响。
“这位年兄，你以为……”见那不言语，青年士子好奇相询，待看清对方面时，失声惊呼：“兄，你面不佳，可是身体抱恙？！”杨慎铁青着脸，紧握的双拳都已陷入掌心皮，鲜渗浑然不觉，只是盯着寿和雪梅离去方向……＊＊＊＊＊＊＊＊＊＊＊＊北镇抚司，正堂签押。
“有关北刘宪挪用价银事，兵部议其妄费数多，虽病故狱，仍罚米百石，由其家赔，前边总制都御史杨清虽已致仕，仍罚米百石，其余等视其由，重者罚米百石，轻则百石……”“延绥宁夏各仓库钱粮虚多支、拖欠挪移等，都御史杨清等罚米百石，致仕户部尚书韩文等各半之，佥都御史刘宪以病故，本罪罚米免之……”寿歪在椅子，听着手奏报昏昏睡。
折腾宿，寿本打算回府补个痛快觉，谁知还没过午，便被刘瑾遣提溜了起来，让他速回衙理事，老太监的话他不敢不听，结果说来说去都是前番边储虚耗廷议置的烂事。
司这等模样，于永等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还要继续奏报去。
钱宁捧着手案牍，脸为难道：“卫帅，各边储衣卫直奉旨会勘，这廷议结论您看……”“就按照廷议和兵部的置吧，衣卫别无异议，只是那些罪臣罚米输边的事跟，边储的亏空还等着他们填呢，”寿揉了揉胀的脑袋，无打采道：“听这些倒霉鬼的事疼，有什么新鲜事没有？”“有，有。
”钱宁急声道：“钦监进言：近夜观象，荧惑久守文昌星不移，恐示警有祝融之祸……”“啊~~欠！”寿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
钱宁讨个没趣，讷讷不言。
“文昌星是文运功名的吧？”“文理，无所不知，正是如此。
”于永抢在钱宁前面接口道。
这拍得见针，是个行家，钱宁斜睨于回回，脸提防。
“那就给贡院提个醒，让他们边加些小心，准备好救火之物，几千名读书种子，别闹什么祸事来，伤朝廷和万岁爷的脸面。
”“思虑周祥，属这便照。
”尽管禁早有相同旨意传，钱宁还是谄笑恭维了声。
“不早啦，今有什么乐子没有？”看窗外影斜昃，寿支着脑袋问道。
于永堆笑前道：“难得那些举子们都锁进了贡院，市面清静许多，属晚松鹤楼作，您务必赏……”“松鹤楼就那么几个拿手菜，早便吃腻了，你喜欢自去吧。
”寿兴味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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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永悻悻，钱宁心笑，于回回毕竟跟随时间短，不晓得咱卫帅心所好，重重咳嗽声，脸猥琐凑到寿跟前，“卫帅，卑职听说本司同那新开了家行院，面的姑娘很是灵，咱们今晚……嘿嘿……”“钱宁！”“您吩咐。
”钱宁立时躬身。
“你而今好歹也算个衣卫的堂官了，怎么提到这事就满脸的？”“，我……”钱宁瞠目结，不知如何接口。
“边呆着去。
”寿厌恶挥手，行院漂亮的几个都在自己府呢，没事去看那些枝招展的庸脂俗作甚。
看着灰土脸的钱宁，于永心乐开了，家半斤对两，彼此彼此。
“卫帅，标看今不错，不如去南海子行猎，如何？”在群末的邵琪突然说道。
太阳都快落了，能打到鸟猎物，于永当即便要斥责这个不开的小百户，“你这意……”“就这么。
”想起仁和那软绵绵的腴身子，寿登时来了神。
“咳咳咳……”于永险些被自己口呛，就着自家话，匆忙改口，“你这意端的不错。
”得了司嘉勉的邵琪微微垂，边浮起不易觉察的笑意。
＊＊＊＊＊＊＊＊＊＊＊＊金乌坠，贡院科场片静谧。
行行鳞次栉比的仄号舍，众举子奋笔疾书，所谓‘号舍’只是宽尺，深尺的小隔间，为方便监督考，朝向通道的面完全敞开，禁止挂帘遮挡，号舍外除了游走不定的监试、巡绰等官，每间号舍外尚立着名号军守卫，这些守号官军皆是各军卫抽选而，且凡有当值过届科场者，再不许选入。
号军职责为维持考场律，禁止考入场后喧哗、自谈、互相讲论，且考每舍，为避免考抄袭邻舍，考号舍按所治本经不同相间入座，应试举不得越舍互录，守军但有纵者，各治以罪，考入场后只能坐等题目到手，没成文两篇以，连厕所都不许，同时为免号军声扰考，守军衔枚，外俱静。
杨慎手握管毫，阵阵心烦意，整脑海挥之不去的不是车雪梅的意媚态，便是贡院外寿的得意神，这影像往复纠缠，如蛇般不住噬咬着他的心，往文思泉涌，笔有神，今却才思枯竭，直到牌末，才堪堪完成场的初稿草卷，又急匆匆将之誊至正卷。
忽铜锣声响，各考官执事声音传来，“申时已到，各舍考卷。
”只听号舍摘号板之声此起彼伏，举考们纷纷走号到受卷官纳卷，监试、提调等帘外官们也开始巡视检查各舍境况。
“，这篇文就可作完，只差后句收尾。
”邻舍传来个考的哀求声。
“申时初稿完，清贡院。
”声音冷峻，不质疑。
“是。
”号军应声遵命，立时有号板掀及挣之声传。
“，，再给盏茶工即可，求求啦！！”求告之声嘶力竭，字字泣。
声冷哼，“科举通例，岂因你而废。
”杨慎心道不好，笔立时加速，字迹难免有些潦草，正自奋笔疾书，线忽然暗，个影伫立身前。
杨慎蓦然抬，前正是黎明前在贡院外与寿争执不休的会试提调官沈蓉。
沈蓉面无表俯视杨慎及他手试卷，森然问道：“题没作完？”杨慎匆忙起身，“不，已然完稿，只是正卷还誊写完毕。
”“还差几篇誊？”沈蓉语气并缓和。
“篇……半。
”沈蓉‘嗤’笑，“你倒是会掐褃节。
”杨慎脸红，“惭愧。
”沈蓉拿起板试卷，看卷潦草字迹，不由皱了皱眉，随即目又扫向卷考信息，“贯川成都府新都县，曾祖枚、祖、父廷和……”沈蓉不声放试卷，“按朝科场成化年例：至黄昏有誊真篇或篇半毕者，给与烛。
”沈蓉向后吩咐了声，身后杂役立时递了根蜡烛放在号板，杨慎急忙道谢。
沈蓉举步他，忽又回身道：“若烛燃尽文仍完，还是要清场去，你好自为之。
”“是，谢过。
”舍狭小，杨慎尽力只了个半揖。
“南……”杨慎用力，将那对从脑赶走，稳定心神，重又坐誊抄试卷。
＊＊＊＊＊＊＊＊＊＊＊＊黄昏落，烟岚拥翠，空旷的道两侧，林木茂，夕阳洒落，为间都镀了层金。
荒凉古道，踽踽行，客是名女子，袭玄僧衣，梳单髻，覆黑帻，鬓间可见斑驳银，观来年岁已然不小，但面目依旧清丽，角不见皱纹，眉宇间更是透着股英气，让望之畏，不敢直视。
蹄声如雷般骤然响起，惊起两侧林片片老鸦，在树颠来回盘旋，此呼彼和，噪个不休。
余骑士鲜衣怒，在官道纵驰骋，迎面冲来。
“闪开！快让路！”前方骑士声疾呼。
玄衣女尼不闪不避，任由座老在路继续蹒跚前行。
众骑士不得不拨转，改从女尼身侧驰过。
“找！”其名骑士声咒骂，错之际，挥起鞭向女尼当抽。
鞭悬在半空，却落，举起的手腕被另只鞭紧紧缠住。
“卫帅！？”钱宁惊愕看向拦住自己的司。
“不得多事。
”寿松开鞭，声令，余骑策扬尘，滚滚而去。
“奇怪，好的气……”寿不禁回身望去。
女尼也恰在此时回，向他投来淡淡瞥，随即便轻转回身，娴雅得仿佛无事，只是默默松开了僧袍暗握的剑柄……注：1、万历年月，会试举因点名时搀越混扰，踏余姚举陈希伊、宁海举吴宾事闻。
（《明神宗实录》）2、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说搜检‘仅行之乡试，’原因是‘盖太祖尝云：此已歌鹿鸣而来者，奈何以盗贼视之’，因此‘历朝以来，搜检之，有行有不行，而《试录》无搜检官，犹遵祖制也。
’至嘉靖年，‘始命添设御史员，专司搜检’，‘解衣脱帽，且搜再搜，无复初待士体矣’。
黄云眉的《明史考》更认为‘会试搜检，实始于嘉靖之末年’，实际沈德符是小瞧了璋，他哪有什么士体面，洪武年的《会试录》就有专门的监门官和搜检官，只是后来因为‘搜检’词不雅，将职能归并到监门官，关于对会试搜检的相关记载在《明会典》、《明实录》、《皇明贡举考》、《礼部志稿》等史料多有体现，而且搜检不限于应考举子，‘吏胥供应等入’，也要守门官军搜检，嘉靖年的变化在于除监场御史外，在原监门官的基础，又增添两名巡城御史，‘先于场门外检阅以进’，进步加强了入场搜检。
3、嘉靖年之前，举试卷是经印卷官盖印确认后自带入场，嘉靖开始，为减少替考舞弊，举入场唱名给卷，嘉靖
年，为防止考彼此换试卷，又实行验票给领。
4、万历年后，科场号舍安由事前编舍图改为临时抽签而定，不再事先，考入场领卷才知道自己号舍所在，并且每舍号军负责核对查验考入舍号是否与试卷标明字号相同。
5、历史李阳次女早夭，更没沈蓉这个女婿。发布地址: <a href="http://www.kanqita.com" target="_blank">www.kanqita.com</a> 收藏不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