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不想动。扶槐懒洋洋的回道。
李昭雪有些困倦,此言正合她意。她往扶槐身边靠了靠,阖眼就要沉沉睡过去。
有些口干。
李昭雪渐入梦乡,身体发沉,意识涣散,听得迷迷糊糊,张口就说喝些水,但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嘴唇只微微动了动。
扶槐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给我倒杯水来。
李昭雪猝然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只一弹指的时间,脑中还是空白一片,她已经拥着锦被坐起来。略定了定神,她起身走下床。
三月天气乍暖还寒,海上更甚。屋里烧着银丝碳,暖如初夏。
李昭雪的手脚不住轻颤,极尽克制才穿上里衣裤。床边搁着卷云案,案几上放着朱漆描金冬篮,冬篮内衬棉布填鹅绒。茶壶沸水放在其中,二三个时辰也不会变凉。
李昭雪试了水温,端着白瓷杯递到扶槐嘴边。扶槐尝了半口,只觉无味,起身披了一件外衫走到桌边坐下,端起砗磲金耳杯一饮而尽。
来。扶槐扭头招呼李昭雪,过来吃饭。
李昭雪搁下白瓷水杯,依言走过去,提起金壶提扶槐斟酒。扶槐看着酒杯渐满,眉梢挑起她笑道:这么乖?与我喝上一杯。
李昭雪捧起酒杯,烈酒滚入,心中阵阵发冷:好险,好险,我险险恃宠而骄,我怎可恃宠而骄。李昭雪,你是鼎鱼幕燕,生死荣宠皆在她一念之间啊。
她越想越后怕,扶槐近来心情好,温柔旖旎自己便忘乎所以,沉迷温柔乡。忘了她喜怒无常,暴虐薄情。
李昭雪抬手去摸后脑勺,那处伤口已经痊愈。她用尽全力一按下去,内力从丹田涌出,顺着经脉直至指尖。这一下冲撞,犹如针扎刀戳,疼得仿佛旧伤撕裂。
扶槐见李昭雪喝了半杯竟然呛出来,登时哭笑不得,伸手夺过酒杯:好了好了,别勉强,坐下吃菜。
李昭雪依言坐下,扶槐夹了一片水晶鱼生递到她唇边。李昭雪怔怔望着生鱼片,心中想着:我若说不爱吃,她可会勉强?
应该不会。
李昭雪终究没说,她张开嘴咬住那块水晶鱼生,细细咀嚼慢慢咽下。
如今她已经明白,自己为何不说:许多人,许多时候,试不起。
一言失误,或许就是天翻地覆。
一脚踩空,或许就是万丈深渊。
或许不是,或许是柳暗花明,可扶槐一旦恼怒又将她扔回岛上怎么办?
她怕。
因为不论最好,还是最坏,她都无法拒绝,无力反抗。她李昭雪,试不起。
李昭雪嚼着生鱼片,脑中千思万虑掠过,她伸手拿起砗磲金杯,将杯中半杯酒一饮而尽,烈酒滚刀烧的肝肠寸断:都说命运难测,生不可挑,实则是我李昭雪本领低微,与她说话都没有底气,何来甚么真情假意,不过是随她高兴。
岂是我能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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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雪心中千转百回, 扶槐不能尽数知晓。但情绪起伏之变,即便李昭雪竭力隐藏,又岂能逃得过扶槐的眼睛。
但前往万亩田一事极为重要,需要掩人耳目, 里外都要瞒得一丝不漏。而留守龙舰,随行护卫,各处人手也要仔细挑选。扶槐整日忙于大事, 无暇管李昭雪心情如何。
由她去吧。扶槐听婢女来报, 道了一声又低头去看航运图。
李昭雪一路畅通无阻见到老夫人。她自觉一别之后再无相见之时,老夫人虽说不收她为徒, 却也是授业之恩。数月悉心教导,四句内家口诀,才有李昭雪今日登堂入室。
老夫人依旧在那处偏僻的船楼,礼服盛装端坐檀木雕花椅上。海风拂面, 卷得她发间的步摇叮铛作响。
她见了李昭雪也不意外,依旧望向远处的海平线。李昭雪不敢打扰,静静站在一旁。
老夫人诸般如故, 一丝不苟的白发,眼角的皱纹,手背的青筋, 还有恒久不变的高贵气度。李昭雪却再不会揣测她年轻时候的故事, 只将一声叹息压在心底。
一老一少远眺沧海, 任时间流逝, 夕阳余晖将海水染成烈焰。
去把燕窝羹端来。老夫人屏退身边伺候的丫鬟, 若有若无的轻声一叹,漫不经心的说,回去就别回来了。
李昭雪闻言一愣,心中又惊又疑,暗道莫非老夫人知道我的心思?也是,老夫人知道卖身契的事情,一年之期将至,她心中记挂我呢。
李昭雪上前跪倒老夫人面前,毕恭毕敬的一拜:您告诉我,说女人活在世上,挑衣服,挑首饰,挑男人。你若不挑,就只能别人挑你。您所言不无道理,可我只想挑个活法,我回家陪着阿爹和小妹。
老夫人收敛目光望向她,眼波流转间,还能窥见年少时的风韵,轻笑问:舍得?
这两字轻轻落下,敲在李昭雪心头,心房为之一颤。她与老夫人目光对视,斩金截铁的回答:舍得。
老夫人笑道:有舍有得,不舍不得,大舍大得,小舍小得,人生尽在舍得间。
舍下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得它淡泊清贫,粗茶淡饭。舍下如玉美人一段痴缠,与老父幼妹葡萄藤下望秋月。
未必是好,未必不好。
舍下不平之心,人生进退皆可。
老夫人从屋里取出一把匕首递给李昭雪。正是她前来习武,初见之时老夫人赠与她的那柄。后来扶槐将她扔到岛上,李昭雪离船时摘下首饰同这柄匕首一起放在桌上。
拿好,这次别弄丢了。
李昭雪双手双手一合,弯腰以额触地:弟子李昭雪,谨遵教诲。
老夫人闻言一笑,黛眉尾稍挑起,带起眼角上扬,好似那里藏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李昭雪拜别老夫人,刚刚走出十几步,屋里伺候的婢女急匆匆跑来,说是宫主找她。李昭雪急忙赶回去,扶槐正坐在桌前吃饭。见李昭雪回来,头也不抬,只道了一声:过来
李昭雪听她声音平和,见她神色如常,心里略安。她走到扶槐身旁坐下,伸手拿起银箸。
扶槐捏着汤勺在荠菜蘑菇羹里拨了拨:没在老夫人哪里吃?
李昭雪立即松开口,瞧着青笋上的齿印,刚想回答老夫人喜静,从没留我吃饭。念头一闪而过,想起另一位师傅李堂主的叮嘱。
她轻声说道:这次随你出行不知几时回来,老夫人与我有半师之恩,我心中常挂念她。还请宫主原谅。
扶槐将汤勺递到她嘴边,柔声笑道:难怪那些年纪大的都喜欢你。
李昭雪啜食了半勺荠菜蘑菇羹,抿了抿没说话。扶槐见她闷声不吭,心道我还指望这乡下姑娘巧舌如簧不成,何必与她计较。
扶槐见多莺莺燕燕,这么一想便觉李昭雪笃实敦厚未尝不好。她夹了一块猪肝递到李昭雪嘴边,哄道:乖,张嘴。
喂完之后又不停布菜,鲜笋、肉片、豆腐、芦芽堆成小山。李昭雪素来不挑,有什么吃什么。扶槐手支着下巴,偏头看她蒙头吃菜,忍不住逗弄:你就光顾自己吃?
李昭雪心头一突,当即放下碗筷拿起酒壶。扶槐见她从容酌酒,指尖勾住她衣带一圈一圈绕着玩,口中感慨:你刚来的时候,像小兔子一样,每回和我吃饭,总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但凡有半点响动,你就吓一跳,我都不敢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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