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时候也会说些好话嘛。
乌罗没有搭他的茬,只是说道这没什么。
阎笑了笑,良久才轻轻应了,他走过来碰碰乌罗的手,对方放松地伸出去,五指懒散地被握在掌心里,好似被全然掌控住一般。
是没什么。阎回答道,却将乌罗抓得很紧,仿佛能借着这个人重新触摸到另一个世界。
从来就没有什么,没有被瓦解的人,没有被蚕食的人,没有疲惫不堪到被同化的人。
阎忽然有些怨恨,怨恨为什么乌罗不早点来,这种情绪来得毫无缘由,去得更是半点音讯不留,麻衣丝布蹭过那精致的纤维,他一瞬间觉得当初被摧毁后崩溃的痛苦再度回到这具身体里,那些试图回归故土的妄想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他已经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了。
乌罗果然说到做到,一路上目不斜视,径直往火锅店出发,店里当然没有店长跟服务员帮忙加餐,之前他去吃饭都是自己到后厨翻电饭煲,这次也不例外。
空锅倒上桶装的底料,还有牛油小熊配上葱蒜辣子在碟里摆得整整齐齐,直接倒入加汤,冰柜里排着自选的串串,还有牛羊肉片跟毛肚等类一应俱全,除了全要自己手动之外没有任何缺点了。
你就看我忙活?
乌罗略有不满,他来自己吃过几次火锅,行事堪称轻车熟路,倒不是真心想要抱怨什么,只是看阎的神色略有些不对,便想引起对方的注意力你在想什么?
阎略有些恍惚地转过来,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准乌罗,更像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你准备好了?那我生个火
他一说这话就突然沉默下来,只是安静地坐着,半晌才苦笑起来,有点无可奈何的模样,慢慢说道恐怕我还真是只能看你忙活了,我实在是想不起来该怎么加热这个东西了。
这家火锅店并不是线上带个调整火候的按钮,而是在桌子底下侧边形成一排按钮,这个设置是为了防止误触。别说是阎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火锅桌,头一次来的顾客估计也一下子摸不着头脑,乌罗刚开始也找了下按钮在哪里。
他没有埋汰这个模样的阎,对方看起来有点局促不安。
那你要吃什么?
都可以,我不挑食。
说这种话的人往往最挑嘴。乌罗撇了撇嘴,绝口不提方才的尴尬,那我就按照我喜欢的来了。
阎便又笑了笑,带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平静。
看上去简直跟高僧似的。
乌罗搅动着底料,捧着脸隔开朦胧雾气打量着阎,略有那么点愤愤不平地想着。
第102章
吃火锅谈不上很快乐。
阎虽然耐油腻, 但不太能吃辣,可能是多年来调味料缺失的缘故,他连蘸料都没碰过几下, 脸上很快就浮出潮红来, 鼻子上沁着汗珠,看上去好像刚刚下班后被人勒索了一样,充满着年迈社畜的疲惫感。
尽管按照武力来看,很难说到底是他打劫勒索别人,还是被别人打劫勒索。
你没有带其他人来过这里?阎抽了张餐巾纸擦擦鼻子上的汗, 他吃得身体都感觉热乎乎的,就暂时将筷子搁下,不准备再动。
本来他们就不是为了吃饭而来的。
乌罗瞥了他一眼, 不紧不慢地烫自己的毛肚,平静道我还能带谁进来, 你是觉得我可以解释清楚所有的科学原理, 还是觉得他们不够迷信,需要再增加一点筹码。
这些东西清理起来很费事吧, 只有你一个人。
不会, 反正不需要我清理,它们会自动恢复成原样。乌罗低头吃了块蘑菇, 吸满汁水, 吃起来有些油腻, 又烫又辣, 逼得他只能赶紧倒饮料止住, 他一口气喝下一大杯,慢慢道,你要是愿意在这里当免费的钟点工,我倒是也不介意。
阎轻笑了声,便往外看去,他对这一切既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正如同玻璃里的那个倒影,是印刻在记忆里的过往,可是再看见却感觉宛如另一个人一般。他穿上丝麻与兽皮的那日,似乎就彻底斩断了跟现代相连的最后一道锁链,他跟乌罗不同,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还有看到这些东西的一天。
那现在心情怎么样,很激动?乌罗吃个半饱就放下筷子,他将开关按下,看着沸腾的汤底慢慢平息平缓,里头的料所剩无几,他们毕竟是两个大男人,吃得不算少,基本上拿来的碟子都彻底清空了,还是很想感谢我一下。
阎缓缓道你说反了,我现在有点想杀了你。
半片肉卷还在舌尖,消散不去的膻味弹在唇齿之中,乌罗咬到半块伪装的八角,觉得浓郁的涩香蔓延开来,说不上是苦还是恶心,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一同蔓延,明明早预料到了,仍会觉得失望,只好皱着眉头消化这种可憎的味道就算是要见利起意,暴露得也太快了,你还不知道这间商场全部的秘密。
不。阎摇摇头,我对这些没有任何兴趣。
一点兴趣都没?乌罗被逗笑了,他当然不信,只当是对方终于撕破脸皮,不由暗自嘲笑这份心焦,冰冷的眼睛在雾气后都显得温柔多情,宛如附上一层伪装,那你未免太阔气,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杀我。
阎看着他,轻声道你毁了我最后的希望,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回家了。
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家了。
乌罗沉默了片刻,一下子不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他的死因听起来未免太冤枉且荒谬了;如果是假的,阎并没有任何说谎的理由,从日常相处来看,他也并不需要说谎,毕竟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对他很有利。
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我只是有点想,并不意味着要做。阎看着火锅的热气消散,淡淡道,我们走吧,吃完这一顿,我没有多余的心情想要欣赏。
乌罗不由得怔了怔,这个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下意识站起身来伸手按住了阎,吃惊道你只有这样的反应?
那你要我给你什么反应,对你痛下杀手,还是看着这些物资瞬间动摇,跟你反目成仇。阎不屑地笑了下,你未免太看轻我了,这些东西有没有对我来讲都不重要,我没有它们仍然活到现在。
他连日来的温和假面终于撕破,那种虚浮到几乎抓不住的幻影感在这一刻被戳穿,又变成了乌罗初见时那个远观都觉得可怕又危险的男人。
阎拂开乌罗的手,不轻不重,是恰到好处的力道,倒是乌罗略有些失神地抽回手来,触碰到滚烫的锅边,烫得一瞬间喘不过气来。
不管是坐下来打牌还是打麻将,总要先坐下摸牌,看看牌情怎么样,阎上来就将桌子掀翻,乌罗还真是一瞬间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才好。
就算不喜欢吃火锅,也没必要反应这么大。乌罗下意识放慢了语速,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
阎摇摇头,没有再说话,只是平淡道走吧,我对这里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