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记忆被拉回了那个滂沱大雨的夜晚,殷切无限的父皇是他唯一的亲情,失去了父爱只得在人间浮沉,兜兜转转了许多年,不禁疑问是不是天子都不能拥有情感。正如父皇驾崩,一旦易主,天下有多少人会为自己唏嘘伤悲。越是明辨的荒诞,越是故作的镇静,越经不起旁人指点,朱厚照态度冷漠,以致李清正情绪几乎失控,君臣两人不欢而散,辞行的告别成为了天子雷霆之怒的缘由,朱厚照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将李清正赶出了京城,权倾一时的一代名臣黯然于政坛离场。
他离开京城时,走的正是崇文门,一片焦土上全是劳作的百姓,热火朝天的重建城门,李清正特意亲自步行出城,他回望这座城池,满意的一笑,夺权亲王和守成天子,野心与正统,暗地里的较量已显露端倪,战事随时爆发,凡人不能预知后来事,插足其间难保善终,不懂那个年轻人已经陷进去了,自己没有必要再去趟朱家的权力战。
朱厚照躺倒在树下,就像多年前在观自在书院外闲逛的累了,以地为席,他以手遮住了视线,李清正收过宁王的好处,也为自己尽力辅佐朝政,他身染沉疴旧疾,交出了宁王赠送他的所有银两,这样离开是最好的明哲保身之法。都是精于权谋,算计人心的老手,他自嘲道,虽然他正面拒绝了李阁老的劝谏,然内心无比明了,比过往任何时候都明了,宁王他羽翼已丰,兵力财力俱全,民心被他蒙蔽,所要的只有一个契机,虽然不知为何自己月前亲征瓦剌,他没有出击,但朱厚照确信一旦再有机会,宁王绝不会放过。
春耕时节恰逢春雨,田地阡陌一片忙碌,许多农人正在田庄地头劳作,宁王于马车中远远看着那些百姓,细雨吹入,沾湿了肩头也并不在意。此去路途又是多少经年,是否还有归途?
“王爷!京中传言,皇上要削您藩地!”探报们将京城里气嚣尘上的流言报于宁王。宁王眼神一凛,李阁老离开,皇上重组内阁,更加大权在握此种流言早不传,晚不传,偏偏此时纷扰,难道不是有人特意编排么。
正在思索间,单周将飞鸽传书来的信呈给宁王,宁王打开一看,脸色更加阴郁,江西镇守太监包围了南昌宁王府,限制王府中人进出。没有皇上的授意,谁人胆敢如此放肆。宁王当即命单周回信给驻守王府的金玄,“不论是谁,敢限制王府中人,格杀勿论!”他刚吩咐完,大雨瞬间而至,一行人浑身湿透,叶子冒雨赶来,她气喘道,“王爷,京城锦衣卫派出两路人马,一路奉旨朝南昌去,外称宣召宁王,还有一路纪荣亲自带领,正向保定府而来,属下奋力赶超,将他们甩在身后,才能到此上报王爷。”
大雨滂沱,刚还在劳作的人早已不知去了哪里避雨,四方田地皆是白茫茫一片,连前路都分辨不清,宁王靠在马车车厢,风雨吹入,他的半边身体已被淋湿,不同方才的阴郁震怒,此刻他表情冷峻清冷,还带着一点萧索。
朱厚照啊,你如此对我,堂堂大明亲王,被你软禁折磨到终老么。还是你终于动手了?也罢,你我关乎权力争夺终需一个了结。经年累月间,有多少机会可以手刃朱厚照,宁王已然算不清了,只是这一次,终于不再犹豫!他背靠车厢,双眼阖起,车轮磷磷,人也随之轻轻摇晃,昏暗的车厢内充盈了经久不散的龙涎香,只是宁王浸其中察觉不出,他手腕上勒痕未愈,胸口旧伤多痛,只要与朱厚照一经纠缠,这种身体的印记都磨灭不得,宁王再也不愿和他纠葛。多年来无数日夜假想思量过的这一天终于到来,只为自己赴一场命中注定的硝烟战火。
与瓦剌大战后,庆功奖赏,诛灭安化王作乱,善后清理,在嬉戏无度放松宁王警惕的假象下,朱厚照无比勤政,借机改革大明的军队规制,布防,操练,武器等要务,边军经过自己亲征兼视察,已换防了栽培之将领,如今更是将各地驻守军打散重编,接着攻打瓦剌和镇压安化王两件国家军事大战后,顺水推舟封赏,改革,大明军队完全按照皇上自己的意愿组编布防。行改革之事历来是阻碍重重,只是皇上亲征大胜,武力强国,君令一下,雷厉风行,大明军队真正的变成了自己的利剑。这才是当日亲征瓦剌面临安化王作乱,朱厚照在宣府定下的真正的兵行险招,以战事推行强军。天下兵马尽归己手,江山若起祸患,利剑就可出鞘,不只是为了迎击而是……自保。
待这些大事收尾时,宁王也得知安插兵部军队的人手早已四散崩离,此刻他奔走在回南昌之路程中,在乐安落脚,朱厚照已经开启了战局,阻挠南昌宁王藩地所有行事,拔除宁王朝中京中军中人脉,又派追兵尾随行踪,短短半年内,他排兵布阵,运筹帷幄,将宁王经营的势力一点点收缩,扼制在掌中,只消最后一道诏令,宣宁王进京。若抗旨不从便有致命一击。乐安城曾是汉王朱高煦的藩地,经历过宣宗亲征,除藩城破至今未修,宁王站在故地,百年前的烽烟早已消散,而人世间的逐权仍旧上演。汉王得成祖青睐偏爱,王府的废墟旧址仍可窥见当年奢华,而今萧瑟残破,这是失败者的结局。宁王也许是百年间来此的唯一朱姓贵戚,一片沙地上,他凭风而立,史书著写不绝的都是汉王劣迹,而宁王却感同身受汉王当时的心境,“王爷……”单周前来请命下一步的路程,他未敢走进,只得远远对着宁王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