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简陋,陈孤月上下打量了一眼,也没见着个可以落腚的板凳高椅。行至屋中,陈孤月转身对这个身世可怜满身烟火气息的小姑娘,淡然道:“皇后娘娘私下与你定了什么条件?”
宋明月揪着的小心肝又是一拧,她背抵在门板儿上,定睛看着陈孤月。不知是屋内昏暗的缘故,还是这番话的缘故,宋明月猛然觉着平易近人的陈国士宛如一只披着羊皮的豺狼,翻脸就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陈孤月仍是和颜悦色的模样,道:“你莫怕,老夫入京前已去了一趟龙马寺,八戒和尚那张吃斋的嘴可守不住什么秘密。”
于宋明月而言,倘若赵宗谦是掌握生死的阎王爷,那陈孤月就是弹指之间可令天地变幻的玉皇大帝,一样惹不得,也惹不起。而高高在上的人低头看蝼蚁,不是因为蝼蚁本身,而是蝼蚁身负不凡。但陈孤月是个特例,他被天下文客政士评为千古第一人,身怀惊世之才,从不与朝臣亲近,只为帝王谏言。这样的大智若愚者,难以常人之心揣测。
宋明月拿捏不准,但她明白一点,无论如何,陈孤月也是向着姓赵的。只凭这一点,二者便是水火不相容。
宋明月思绪万千,只沉默了半刻,心神虽不稳却万万露不得怯,她平声静道:“敢问国士,当今天下可是国士心中的太平盛世?”
陈孤月对答如流,却模凌两可,“是,也不是。佛语有言,众生平等乃大千万象,人心不灭乃世道轮回。万物初始皆以恶行,万物殆尽皆以善终,无人心则太平,可又何来盛世?”
宋明月听的不知所云,唯有一句话令她心生震荡,当下便问出了口:“前朝文坛大师王应麟有言,人之初,性本善。为何国士却说万物初始皆以恶行?懵懂婴儿哪来的恶?”
陈孤月眼底闪过一丝异彩,不厌其烦的解释道:“母乳乃女子精气,婴儿以其为食便是讨要。豺狼虎豹以肉为食,便是向山林讨要。草木以土供养,便是向大地讨要。耕夫以雨水灌田,故有民以食为天一说,便是向天讨要。不施而求,乃根源之恶。弱肉强食,乃万物之恶。”
宋明月双眸微微发亮,流光暗隐,她不顾满身油污,朝陈孤月作揖道:“国士一席话,胜过万卷书。宋明月斗胆一问,国士此番归来所求为何?”
陈孤月长叹一声,似有些惋惜道:“你我本无牵扯,又何必种下孽缘?一国气运自有其命脉天定,你已是遗落珠尘何苦再与己难为?”
宋明月此时心中杂乱无章,陈孤月此番话是何意?若我继续孤行便要与他为敌?命脉天定是否可断言东宫之位已有定数?到头来只剩空无一场?无论我做什么也改变不了?
陈孤月见她沉默不语,又道:“论起来,赫连完颜拿你下注未尝不是老夫失言所致,只不过依她的性子而言,绝不会对你孤注一掷。可你的退路便是退无可退,老夫言至于此,算是予你宋家最后的补偿。”
“那我弟弟呢?”宋明月焦急道。
陈孤月双目微眯,沉声道:“此子不可留。”
宋明月顿觉五雷轰顶,只见陈孤月眨眼间面复如初,和颜悦色道:“若安分守己,便无性命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