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沛打开折扇,兀自说得起劲:“就算你老房子着火也得挑对象啊,这也太饥不择食了,诶?月吟不是你未婚妻?你背着未婚妻偷吃,我看你一会儿回去如何面对月吟!”
萧凤卿神色阴冷,淡笑:“说完了?”
沈之沛挑挑眉,定睛打量着萧凤卿的窘态,满不在乎地点点头:“完了。”
萧凤卿好整以暇地勾勾唇,诡谲一笑:“表兄,你知道离霜为何不喜欢你吗?”
沈之沛精神一振:“为何?”
“哦,她心悦洁身自好的男子。”萧凤卿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声色含笑:“所以表兄,你没机会了,谁让你十四岁就……”
他遗憾地耸耸肩,一副深表同情爱莫能助的样子。
沈之沛闻言饱受打击,身上的精气神就像被针扎破了的气球,刹那无踪。
“我要是早知会遇到离霜,我一定能为她守身如玉。”沈之沛神情沮丧,忽而又振奋起来:“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就是最好的例子,我难道会连你都不如?只要我现在坚持不近女色,离霜他日总会被我感动。”
萧凤卿冷笑,不予置评。
“离霜多谢世子抬爱,不过离霜早就心意已决,此生绝不踏进靖远侯府半步。”
沈之沛循声回头。
珠帘轻动,姿容绝艳的丽人挽着披帛款步而来,声若银冰。
萧凤卿嗤笑:“第一千遍。”
沈之沛收起脸上那份嬉笑之色,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缓声道:“靖远侯府的大门永远为离霜敞开,靖远侯府的女主人唯你一人。”
离霜笑意婉柔:“世子的执念太深了,离霜自知多说无益,不过除了嫁娶这件事,世子能常来如意坊与离霜畅聊对饮,亦无不可。”
沈之沛怅然若失地笑笑:“如此,就很好了。”
萧凤卿没兴趣听这些,他直视着离霜:“消息打探到了?”
离霜看了沈之沛一眼,沈之沛会意:“我先去外头,你们谈。”
沈之沛关门离开以后,离霜轻步上前,自袖口里拈出一根竹管递给萧凤卿。
“这是可能藏有前朝宝藏的几处地方,可信度很大。”
萧凤卿接过竹管,倒出里头纸条,随意扫了一眼之后,将纸条在掌心一攥,片霎工夫,满手碎屑就化作了齑粉。
“辛苦你了。”
他的声音清冷低沉,不带一丝情绪。
离霜恭敬低眸:“少主言重,这是属下分内之职,更何况,少主对离霜与花腰都有救命之恩,属下也该回报一二。”
萧凤卿修长如玉竹的手指握着锦帕轻轻擦拭长笛,碧色的竹身莹润剔透,而男子的手白璧无瑕,两者交相辉映,风雅天成。
然而,就是这双风雅修洁的手在黑风岗掏出了十颗血淋淋的心,那时的他,才十三岁。
十三岁,就敢单枪匹马进黑风岗把她救出来,还把她充作官妓的妹妹花腰赎了回去。
自此,她自愿进如意坊为萧凤卿收集情报,她的妹妹也留在萧凤卿身边做了暗卫。
萧凤卿转过身,淡静地注视着离霜。
离霜的纤睫一颤:“少主您……”
眼前的男人长身玉立,俊美无俦的脸孔带着伤,半边脸映着巴掌印,尤其是薄唇,不仅红肿,而且破了好些口子,嘴角还挂着淤青。
老实说,真有点儿惨不忍睹……
倘若,萧凤卿相貌平平就罢了,破了相也没什么,可问题是,萧凤卿那般芝兰玉树的人物,脸上破相了只会叫人更加惋惜。
离霜只看一眼便低下了头,心中却在好奇是谁这么大胆敢毁萧凤卿的容。
电光火石间,离霜忽然想到了骊京的传闻。
莫非……是那位宁王妃?
这么一想,离霜觉得又好笑又意外。
他们这些属下一向被萧凤卿的迫人气势所威慑,素来对他唯命是从,如今见到有个人敢张牙舞爪地和萧凤卿叫板,还真挺有趣的。
虽然离霜垂着眼眸,竭力掩饰心中所想。
萧凤卿却一眼洞穿了离霜的想法,漆黑眼瞳深邃冷魅,淡粉色的唇紧紧抿着,锋利至极。
他这一晚上都心乱如麻,外表的镇定不过是靠数年定力伪装出来的,稳稳心神,他又看向离霜:“沈之沛刚才说的话,你不多考虑吗?”
离霜摇了摇头,柔声道:“属下心里已经有了亡人,再装不下其他人了,况且,一入侯门深似海,属下只希望能替少主尽忠,早日助少主君临天下。”
闻言,萧凤卿冷峻的脸色稍稍温和了些许:“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你,你下去吧。”
离霜并未立刻离去,她犹豫地看了看萧凤卿,沉吟片刻,问:“少主,您今夜要去顶楼吗?”
如意坊是萧凤卿的地盘。
一共四楼,一楼是大厅,二楼是雅间,三楼有设赌馆,顶楼则专属于萧凤卿。
萧凤卿沉默,释放的威压令离霜冷汗如雨。
“少主对不起,是属下僭越了。”
萧凤卿神情冷厉:“出去。”
离霜又福身行了一礼,倒退几步,拨开珠帘,脚步无声地离开了房间。
萧凤卿重新回到窗边,如意坊就建在骊京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段,窗外是波光流离的夜景,整座骊京的锦绣辉煌皆可尽收眼底。
欣赏几息,萧凤卿兴致索然,往日能燃起他雄心壮志的景色,此时,却觉着有些乏善可陈,静坐一会儿,他拖过桌面上的榧金棋盘,开始用自己的双手对弈。
这是萧凤卿多年的习惯,一旦思考事情就会自己与自己下棋。
萧凤卿的两手一边快速落子,脑子一边飞快地转动起来。
玉华公主假死的案子破了,西秦使团得留在大楚,他要物尽其用做点对自己有利的事。
明天要进宫复命,萧鹤笙前些日子就有意给他找个差事,明天肯定就会借着封赏晏凌的机会下旨,五城兵马司早就打点好了,指挥使的位置是他囊中之物。
晏凌……
该死的,怎么又想起这女人了?
然而不对,明日必是要与晏凌一同入宫的,他这副丑态毕露的模样如何出现在大庭广众下?
要他一个大男人学女儿家涂脂抹粉掩饰伤疤,那还不如直接给他换个性别。
沈淑妃那儿,他怎样搪塞?
萧凤卿苦恼地皱起眉,思绪一转,忽然又想起晏凌的情况比他还凄惨,倘若真要进宫,那他们明早岂不是还得碰面?
碰了面,说什么做什么?
晏凌应该不会擅自跑路,但没准儿拎着刀在洗砚堂正等着他自投罗网呢。
遥想他们两人一脸伤痕相对无言的画面,萧凤卿突然很想试试改颜蛊那玩意儿。
为今之计,只能用人皮面具蒙混过关了。
这可真是……虐妻一时爽,善后火葬场。
正出神,窗外倏地有黑影飘落。
“少主,月吟小姐出事了!”
……
洗砚堂的厢房。
萧凤卿大步流星地走进内室,沉声道:“月吟如何了?”
他特意收拾过自己才回王府,是以粗略一看,并不能从他脸上发现端倪。
春袖毕恭毕敬:“少主,月吟的毒性又发作了,她很痛苦。”
隔着一道木质屏风,月吟的痛吟声断断续续传到了萧凤卿耳中,他眉心紧拧:“你真的没办法根治?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你总该想出一些法子减轻她的痛苦。”
春袖闻言一怔,犹豫半晌,她嗫嚅:“法子不是没有,属下近日确实想出了一个。”
萧凤卿眉峰一挑:“快说。”
“就……”春袖面露难色,眼角余光不自觉地往某个方向掠了一下:“这办法有点儿剑走偏锋,属下也不知是否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