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早被罵習慣,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橫豎巴州堂客的男人,沒幾個不被收拾的。他原是親兵,擅長打架,又不擅長探聽消息。只可惜年歲漸長,體力不支,既不會種田也沒個打鐵刨木頭的手藝,是該想想將來做些什麼營生了。
楊來來穿上件灰色的披風,挎了個籃子,大搖大擺的上街,一路跟左鄰右舍招呼不斷,跟大傢伙炫耀她去城那頭買上回看見的花布,惹的好幾個跟她不對付的婦人呸聲不止。走到大街上,果然見皇榜處圍著不少人。她裝作湊熱鬧的樣子趕上前,隨手抓了個穿長衫的問道:“什麼事?大傢伙都笑呵呵的,敢是萬歲爺要免稅?”
穿長衫的呸了一聲,低聲喝罵道:“免屁的稅,也不知道是誰給聖上灌了迷魂湯,弄出均田令來,還叫不叫人活了?”
楊來來陪笑道:“喲,大叔,您看,我一個婦道人家,聽不懂話,您能不能講講均田令是個甚?我看看與我家相干不相干?”
穿長衫的上下打量了番楊來來,見她眉眼清秀,衣裳乾淨整潔,便知有點家底,低聲嘆道:“你家可有田?”
楊來來猶豫了下,搖了搖頭。
穿長衫的道:“那你家是做生意的了,與你們不相干。這均田令,就是把富戶的田搶了,大傢伙平分。”
楊來來驚呼道:“那不是強盜麼?”
“噓!”穿長衫的罵道,“你個婦人,好不懂事!閉嘴!”
楊來來捂住嘴,大眼睛裡滲出了淚。穿長衫的一看就心軟了:“唉,誰說不是呢?南邊土改,北邊均田,不給人活路啊!”
穿長衫的也只是個小地主,看了告示,心如死灰,沒心情跟楊來來閒話,背著手,搖頭晃腦的走了。
楊來來先去買了布,回來的路上,人人都在討論均田令。這年頭,富人少窮人多,聞得報名就有田分,街頭的乞丐直接轟動了。北方不比江南,氣候惡劣,每每入冬,都不知凍死多少人。開春了五成兵馬司的拿板車拖著屍體去城外燒,得燒三天三夜才能燒乾淨。他們有今朝沒明日,這種時候,比南邊人更敢賭,哪怕是報名就給抓壯丁,也先混成個飽死鬼再說,天實在太冷了。
伊德爾的確打著抓壯丁的主意。先前陳朝孱弱,他們以少打多,根本不必在乎漢人當不當兵。春日裡布日古德一戰,損失慘重,他便意識到,以少打多的換成了別人,他需要海量的人口去戰鬥。這些人口從何而來?自然是從隱戶中來。而養幾十萬的兵,糧食從何而來?自然是從自耕農的田裡來。均田不是甚新鮮事,哪朝哪代都要做的,否則不足以支撐戰爭。只不過炎朝特殊,再是打著華夏正統的招牌,他們內里是分了親疏的。再則,炎朝的核心便是幾大部族,伊德爾動他們的利益,相當於自掘墳墓。而想要軍費充足,便只好犧牲漢臣,以確保炎朝江山穩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