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色看著吳孫二人,道:“直說了罷,他的謀劃有三不成:安南撮爾小國,縱使有心與天朝作亂,又能有幾分勝算?我雖在朝,不久定會被嚴厲防範,明升暗降架空實權,有什麼能耐相幫作反?吳兄未曾追隨他叛亂,還以舉報之功繼續留任,自然是他埋伏下的棋子,我都明白,殷螭又何嘗不能猜覺?——他謀反謀順手了,卻不明形勢,不知進退,委實荒唐可笑!”
吳孫二人聽他言語中竟然直呼今上名諱,頗帶輕蔑之意,不覺互相看了一眼。孫萬年坦率,便道:“恩相的策略,自然遠遠不止這些,你若應允,日後定能知道——鳴岐,既然你也痛恨篡位jian王,聯手又無損失,何不答應?”
林鳳致不答,孫萬年又道:“鳴岐,豫王此人,實在心黑大膽,就連恩相當初也不免著了他道兒,還懵然不覺,直到他接了大位這才省起種種破綻——你可知當初我怎麼能矯旨釋放恩相,以及從誰那裡得知先帝提前寫給你的特赦?這些都是先帝身邊服侍的竇公公私自傳遞出來的。那時我們還當他是恩相收買的人,但jian王篡位之後,卻提升了他做大內總管,其中奧妙,你也可以猜想到了。”
他頓了一頓,又道:“jian王本來並無實權,一步步暗中謀劃,卻全是我們互斗給他的機會,最後竊居大位,並非實力,只是僥倖得了漁翁之利而已!你可還記得恩相bī宮?夥同我等、私傳兵符的那梁辰,其實也不無與他勾結、望風騎牆之嫌,大約正是因此,他才敢坦然在宮亂之時留在養心殿以示清白無辜,還同你合謀演戲bī退恩相——恩相明知你們在演戲,卻到底怕他真殺了你,最終忍心不下;你也多半只當是緊要關頭演一出,卻不知他十拿九穩沒風險,乃是戲中之戲!我們大家鬧了一場,竟然到頭來,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豈不可笑,豈不可恨!”
林鳳致想到宮亂那一日挺身做人質的時候,原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在演戲,可是就是演戲罷,如何又能那麼bī真?風著實的冷,心著實的懸,那瘋狂呼叫“子鸞”的聲音著實的撕心裂肺,cha進胸口的那一刀著實的痛……緊接而來的那個夜晚,又是著實的屈rǔ與苦難。
為他人做嫁衣裳,可笑可恨,無逾於此!
他最終卻還是淡淡而笑,搖頭道:“委實可笑可恨,卻又有什麼法子呢?木已成舟,況且我也不是叛亂的料子,俞相即使不能熄心,聯手之說也是打錯了算盤。”
孫萬年只道他還指方才的“三不成”之說,於是道:“鳴岐,你也不需如此掛慮,恩相幾曾做過沒把握的事?吳兄這裡,即使遭到jian王懷疑,卻一時也無破綻可拿,日後自有升遷之法;你那裡,縱使被他提防架空,卻到底還是他身邊留用之人;而安南方面……跟你實說,恩相也不會把賭注全押在安南小國之上。”
林鳳致隨隨便便的“哦”了一聲,道:“左右不過再勾結苗疆策應,或者北連遼東,東結倭寇?又或者擾亂一下朝鮮?他反正造反造上癮頭了,歷年在內閣想是收攬了不少機密,攪國朝一個四分五裂,也不是沒有能耐。”
孫萬年道:“話已說徹,鳴岐,你究竟意下如何?”
林鳳致斬釘截鐵的道:“我只有一句話——不答應。”
吳孫二人相顧失色,吳南齡道:“鳴岐,難道你真甘心為jian王驅使,乃至甘心……為他所rǔ?聽說先帝待你不薄,他卻一即位便暗害了先帝的骨血,這般蛇蠍之人,又是好色涼薄之輩……你便是記得恩相舊恨,不願相助也罷,難道竟不思傾覆反正,不想為先帝雪身後之恨,為自己報被rǔ之仇?”
孫萬年也道:“莫非你方才說的什麼‘樂意‘,還是真的?你當真甘心妾婦,還是他跟你……打得qíng熱,教你死心塌地了不成?”
林鳳致微微冷笑,道:“我不妨也實說了罷——我是定要傾覆反正的,卻不會同俞汝成聯手。”
孫萬年道:“那你……”林鳳致已經站起身來,說道:“他愛怎麼由他,我自己也有自己的主張。二位放心,各行其是,我不壞你們的大計,你們也別硬拉我一道。我方才便說過,大家不是同道——就此告辭了。”
二人也都站起來,吳南齡還想有話說,叫道:“鳴岐!”林鳳致已經走到門口,拉開通往院外的小門,回頭一笑,說道:“最後有句言語,勞煩二位上復:借力外邦,傾覆本國,義所不為。我自有傾國手段,教俞相莫要錯認了定盤星!”
此際晨曦未現,滿天星辰卻已隱退,只剩下東邊天空的啟明星熠熠生輝,而他這回頭一笑時的眸子裡,似乎有什麼比星光還更閃亮明銳。說了這句話,向二人一拱手,便逕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