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殷螭臉上、腹間的那兩記重拳,兀自奇痛,使殷螭在極度驚慌極度悲慟的時候,還苦笑著想:“真是的——生離死別都不能溫柔一點……”可是這一種bào力的訣別,顯然愛恨jiāo織,到底最qiáng烈的qíng緒是懷恨,還是無以言明的摯愛?
殷螭所想過的是和對方同生共死,而林鳳致想的卻是為對方捨生赴死。
這是林鳳致所能給的,最深最重的溫柔。
殷螭倒在地上,徒勞向dòng口抓著,卻根本攔不住林鳳致腳步。他竟是那麼毅然決然,連頭也不再一回,衣袂輕揚的走了出去。殷螭無法追趕,無法呼叫,淚眼模糊的看著他背影消失在光影之外,陡然明白,林鳳致一直不肯許諾給自己的那顆心,自己曾經大笑著說“是狗屁,一文不值”的那顆心,到底是怎麼樣的價值。
原來,自己曾經蔑視過的,方才還仍然有所輕視的,那一顆心,竟是萬金不易的寶貴。
第62章
林鳳致原以為自己定然被送往昆明城,結果自投羅網被俘獲之後,綁在馬上奔馳一夜,卻到了石林;原以為一被送入敵營便免不得立即要遇上自己最怕的人,在準備好的必死之志與難以抑制的恐懼之下,被推入營帳時已經面色慘白,結果聽見的卻是老朋友孫萬年的聲音——他還是同三年前冒死來見自己時一般慡朗大笑,說道:“鳴岐,當真是久違了!”
林鳳致是被緊急押送而來,一夜不曾休息,又兼路上頗遭戲侮——雖然追兵都知道他是頭領所要的人,不敢當真怎樣,卻畢竟都是些粗魯士兵,倒未必懷有垂涎,卻是或存好奇,或含輕視,或yù戲弄,難免也動手動腳污言穢語。所以當見到孫萬年的時候,正是林鳳致最為láng狽不堪的光景,不過首先見到的並非那人,卻不覺鬆了口氣,於是儘量保持著從容模樣,大大方方的走過去,跟著便有人替自己解了束縛,還搬來jiāo椅請坐了。
孫萬年比之三年前黑瘦了些,神qíng卻越發剽悍jīnggān,仍然象昔日一樣過來親熱的拍肩敘話,仿佛根本不曾有著敵對的身份。林鳳致服食啞果過多,業已失音,只是不應聲。到最後連一貫xingqíng粗放的孫萬年也疑惑起來,問道:“鳴岐,到底怎麼了?”於是林鳳致微微張口向他示意,被那啞果汁液所染,他舌面仍是一片紫黑色。孫萬年看他的樣子似是中了奇毒,趕忙去讓人喚營中軍醫來看。
這時天還未明,軍醫在睡夢中被叫起來,揉著睡眼來查看,一看便吃一驚,道:“這位公子是中啞果之毒了——小人從未見過中得恁般深的。”孫萬年問道:“怎麼會中這毒?能解不能?”軍醫擦著額頭冷汗,道:“小人也不甚清楚……那啞果是此地山中常見的,入口刺人,尋常人誤食,最多吃下一枚也就吐出來了,這位至少服了十幾二十枚——等天光大亮,小人再仔細查看查看,估計公子這qíng勢,少說也得有十天半月不能說話,萬一中毒過深,從此竟變成啞子也未可知。”
孫萬年也不覺冒了一點冷汗,向林鳳致道:“鳴岐,你一個機靈人怎麼會亂吃這些毒物?你一向最得意的便是口才,要是從此失語,如何過活!”林鳳致坦然一笑。孫萬年嘆著氣道:“恩相接報,此刻正從昆明趕過來,不出半日必到。他可是生了你三年的氣了,你又不能說話分辯,只怕不妙——不過你的xing子,能開口也不肯說軟話,左右是大大不妙了。”俞汝成雖然早已不是相國身份,但孫萬年舊日稱呼已慣,至今猶未改口。林鳳致聽說俞汝成即將到來,不覺又微微蒼白了臉,笑容全斂,默然而坐。
然而俞汝成竟是來得比孫萬年說的還快——根本不用半日,只在天色剛剛泛出曙光的當兒,軍醫還沒等到天光大亮來給林鳳致做第二次檢查,已聽營帳外有人急聲喝問:“子鸞何在?”隨著喝聲,人已大踏步的卷著風聲入來。
林鳳致這三年裡,無時不在考慮與俞汝成終有狹路相逢了結恩怨的一日,可是卻又從來不敢設想當真與他覿面相逢的qíng景,甚至在深切複雜的qíng緒之下,覺得自己寧可死去,也不能和他再度面對面的——可是運命循環,終不可避免。
心qíng過度沉重又萬般混亂的時候,往往卻成一片空白,林鳳致在這一刻,只是下意識的站起身來,怔然和來者對視,一時間眼中竟沒有一絲波瀾。俞汝成目光急切憤怒而又悲恨jiāo加,神qíng一片激烈複雜,而林鳳致卻是平靜的打量,居然還發現俞汝成鬢邊微微有了幾絲白髮,心下暗暗的淒涼——原來他畢竟還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