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以殷螭的安危制約林鳳致這一把柄之外,皇帝母子也必須擁有屬於自家心腹的特權力量,林鳳致不能反對,甚至不能cha手,只能以默許的態度,使合作者之間保持微妙均勢。
不過,這個號稱皇帝心腹特務部門的東廠,居然在林鳳致離開京城之後,連一個廢居圈禁的殷螭都未曾看管住,委實太也無用——這使林鳳致忍不住一面苦笑,一面腹誹了一下在自己和小皇帝都不在京城時,接管內外事務的劉後:原以為女人家做事更jīng細,沒想到疏漏至此!
林鳳致對劉後的評價,其實頗為複雜,尤其在殤太子的事qíng上,以殷螭從前的指責而言,就是:“你始終不放過我,卻不追究她,難道就因為她是女人?”林鳳致素來不好風月之事,當然不會有殷螭想像的那些齷齪念頭,但也不得不承認,劉後處事,常常將決斷藏在柔婉淑賢的貴婦風範之下,適當的時候還會在人前示弱,令自己無法拒絕與記嫌,正是這種女xing的手腕,使林鳳致很難將她當作敵人看待,相反卻在長達八九年的合作之中,結成了較為穩固的同盟關係。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林鳳致覺得可以諒解她的一些隱藏著的自私、狠辣、無qíng的行為,而從她身上看到合格的政治家、與得體的母儀天下者的標范。
大約有時也如林鳳致私下裡想的那樣:自己與劉後,某方面來說可以算作同類人,同樣的jīng明冷靜,可以放棄私人的感qíng而著眼大局。比如說劉後未必不記著前朝自己與她丈夫傳出的曖昧流言,卻渾不計較的來尋自己合作,並且這合作不是過河拆橋式的利用,而是雙方都能達到目的的雙贏局面;又如劉後明明恨極了殷螭——林鳳致甚至發現,她恨這個一度做了皇帝的小叔子,並不單純因為殷螭搶了三年的皇位,而是她以女人家最敏感的心,察覺出嘉平帝對胞弟的那一份默默戀慕之qíng,哪個女人能不對丈夫的真正所愛恨之入骨?可是劉後照樣也可以放棄這種刻骨的恨意,轉而同意林鳳致力保殷螭xing命的要求,好拿這個人質來制約可以忠心扶持自己母子的太傅,用以平衡在廢立事件中出力最多、有坐大之虞的劉氏後黨族人的勢力。不被仇恨蒙蔽心眼,也不被親緣擾亂方針,這種行事準則,使林鳳致頗為讚嘆,合作得愈發默契愉快。
而兩人的合作基礎,就是輔佐扶持小皇帝殷璠——儘管目的不盡相同,在劉後,這孩子是保證自己地位的唯一依靠;在林鳳致,卻是完成先帝託付、贖回自己失策罪過的唯一人生目標。兩人都可以說是從一無所有的地步掙挫上來:劉後曾經被兄長們所捨棄不理,冷清清在後宮掛著前朝皇后的頭銜,險些孤苦終老;林鳳致更是被殷螭當作玩物軟困了三年,壓製得幾乎連喘息餘地都沒有。如此困境中結成的同盟,自然也分外牢靠可信些,自然,也就把那個作為唯一依靠和目標的孩子,當作了生命中最值得珍視的寶物。林鳳致甚至私下大不敬的想過,雖然外面的那些關於太后與太傅有曖昧的謠言是全然荒謬錯誤的,但是,其實在對待小皇帝的qíng分上,自己和劉後,倒也真的好象在分擔父母的角色,以至於宮中碰面聚首的時候,會使自己產生一家人的錯覺。
正因如此,所以當去年劉後單獨召見自己,不失委婉、卻又單刀直入的提出,為了殷璠的將來著想,自己最好離開朝廷,讓這孩子從過度的依戀、與隱約的荒唐迷戀中早早解脫出來,那個時候,林鳳致驚訝震駭之餘,是僅以家長身份著想,來答應另一位的要求的。
自從殷璠即位之後,劉後便很少再稱呼他的小名,只有偶爾在背後與林鳳致提及小皇帝的時候,才會以“安康”稱之,這樣的稱呼,會使談話更象充當父母角色的雙方在商議家事,無形中也拉近一些距離,說的比較無所顧忌。林鳳致至今記得劉後聲音中透著憂慮,自垂簾後傳將出來:“安康對先生,確實是信任依賴之極,可是孩子大了,也到了快要大婚的年紀,有些不該想的事也難免會胡思亂想起來——先生當年為我母子忍rǔ負重,種種恩德,這孩子哪能不記得?如今他漸漸懂事……”
林鳳致只能頓首於地,心中一片羞愧,又一片悲傷——確實,正是因為當年的忍rǔ負重!
自己一直以父親般的慈愛來對待安康,按理說,他也應該以兒子般的孺慕回饋自己,於qíng於理,都不應該產生人倫之外的念頭。可是,當年讓這孩子親眼看見過的、被殷螭糾纏玩弄的經歷,不會不給他的小心靈留下深刻的印象,大約正因為如此,等他年紀長大,qíng竇漸開之後,便不自禁的弄混了本來應該純粹無雜質的師生之qíng,攙雜入一些或者出於好奇、或者出於衝動的非分念想來。而自己的師長身份,從小就對他影響甚深,八九年來他的生命中一直以自己為第一人,那麼這種混淆不清的qíng誼,在混沌未鑿的少年心裡,會愈發固執熱切——林鳳致當年對俞汝成的不倫之qíng逃避得惟恐不快,如今輪到自己做先生,如何敢再來一次不倫,自己的身份還換作了老師?所以不待劉後再說,他便當機立斷的告老還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