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殷螭說的話也有道理,殷璠敢下這樣的旨意,就一定不會輕易讓人得逞,必然布了陷阱等人去跳,如果他不敢將賭注全押在先生的忠誠與能耐之上,那麼就多半連先生本人也算計進陷阱了。權勢場上無人qíng,大局面前無私qíng——這是林鳳致一直向學生惇惇傳授的,小皇帝如果終於能夠合格滿師,就著實應該拿先生試一下手才是正理。說實話,從君臣大義著眼,林鳳致決不會怨恨皇帝學生要加害自己,不過從個人生死著眼,林鳳致也不是乖乖等著被人害的賢良之輩。
他沉吟未決,殷螭卻偏偏將話說得更徹底:“你多半在想,不管大家怎麼算計,你就是一個不去,也就能免得上我的當了罷?我跟你說,去了你還有萬一的指望脫身離開,救下高子則那gān人馬;不去的話,轉瞬鴨綠江變作鴨血湯,可莫要怪得我!我到底只是想完完整整把大軍拿到手的,只有迫得無奈才會索xingjī飛蛋打,作成隔江的倭寇落便宜。我的底子全兜給你了,你也該仔細權衡——你向來自以為能勝過我的,怎麼這回就不敢跟我鬥了呢?”
威bī利誘加激將,接連聒噪了三四日,林鳳致只是默然不睬。但到了第四日上,駐紮在鴨綠江畔九連城的國朝大軍卻來了回文,聲稱yù待拜見新任經理使林鳳致,並同意他yù調解高袁兩軍的要求,定於五日後大蟲江邊險山堡會面,同時朝鮮陪臣水軍統制李敬堯也來謁見天朝大臣。
林鳳致當然根本不曾發過什麼公文聲稱上任與調解,問題是現在人身自由被牢牢掌握著,殷螭要借自己名義gān這些勾當也沒辦法聲辯。這一場險山堡之會,就算是鴻門宴,也得被bī著非去不可。林鳳致素來有個長處,明知迴避不得的事,索xing不去迴避,倒也安然無爭,穿上了殷螭命人送來的官服,表面上擺著新任經理使的架子,實則是牽線傀儡,浩dàngdàng帶著扈從赴險山堡而去。
然而這場鴻門宴,卻並不似想像中的劍拔弩張——林鳳致此來明面上說是調解高袁二將,但袁百勝如何能輕易拋開大軍來赴會,高子則又怎麼敢隨便離開營地?所以林鳳致進入險山堡的時候,只有兵部右侍郎、平倭經略使趙大昕上來拜見。
在軍中經略使與經理使職權相平,但趙大昕的官銜品級卻比林鳳致低了好幾等,所以持禮甚恭,一絲不敢怠慢。這位兵部侍郎雖是新升任,卻是老官僚了,乃是嘉平二年的進士,算起來還與林鳳致是同年,所以關係倒又透著親近。這也是殷螭雖然敢於偷天換日的以林鳳致名義上奏疏、發文書,一步步謀奪大軍,卻沒法索xing連林鳳致本人也假冒掉的緣故。
趙大昕在永建朝的時候還做著地方官,不曾入朝,就算陛見過天顏,也不會看清楚永建皇帝長什麼模樣,所以殷螭並不怕被認出來,又兼生來膽大敢冒險,還大搖大擺隨著林鳳致一道來赴會。當然名義上是假扮作了林鳳致的下屬,與另一名袁百勝調撥的軍中高手護衛,按著腰刀寸步不離的跟著林鳳致,名為保護,實是監視與脅持。林鳳致當然也知道自己雖然終於見到了朝廷人員,卻一樣不得自由,索xing也不理會,只是與趙大昕說了一通官場客套話,將殷螭等隨從都聽得膩味無比,這才命人宣前來謁見的朝鮮陪臣、水軍統制李敬堯。
李敬堯其人,卻是一位頗具傳奇色彩的朝鮮名將,林鳳致還在朝中之時,便聽說過他的名字,聞知他是武舉出身,倭人初侵朝鮮時他正擔任全羅道水軍統制,親自訓練部下,並且設計鐵甲船,配合天朝支援的新式火器,在海上攔擊倭軍,屢立戰功,使日本方面始終不能水陸並進——這也是天朝平倭大軍一開始能夠順利將倭人直趕到釜山的一個重要輔助因素。
但當李夔怕天朝問責自己擅自登位之罪,以至於懼而投降日本之後,天朝這方失策退軍,導致大敗,李敬堯也失了陸路援應,只能苦苦守定幾處海島,扼住咽喉要塞不放倭軍從海上侵略過來。等到李夔後來又與倭首平秀成反目相攻,傳信海上yù召見水軍統制。李敬堯只道這位擅立的新王好歹也有護衛子民之心,於是拼死殺開血路,從古今島奔向王京,前去參見李夔,誰知李夔等人只是想奪他水軍之權,李敬堯一入王京,便遭到誣陷下獄,水軍被李夔派出的親信元庸接管——該將人如其名,果真庸碌之極,接手水軍不久,便將李敬堯辛苦建立的古今島要塞這一處家當丟了個gān淨,讓倭軍打得七零八落,朝鮮的海上防線,全部崩潰。日本雙頭並進,夾擊之下,李夔收復入手的朝鮮王京也復被奪去,只能láng狽逃竄,卻又不敢投奔天朝,終至被倭人所擒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