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鳳致被綁起來抬出去的時候,兀自頭髮散亂臉暈紅cháo,這形相恍惚便如他當年勾結劉秉忠舉行兵諫,一夕歡 愛之後翻臉要殷螭投降,那般qíng到濃處時狠狠給對方一擊的做法,到底又回施到了他自己身上,殷螭認為,這就叫做風水輪流轉。
本來以殷螭的xing格,這樣的時候決無不說挖苦話的道理,可是那時忙著打點傳訊,與俞汝成正式約定舉行結盟儀式,居然來不及刻薄,又忽然失去了刻薄的興致。所以他居然從頭到尾都沉默,而林鳳致也沒有說一句話,竟是安然接受,導致殷螭頗覺失望。
按殷螭的想法,還是很希望看見林鳳致驚慌失措,又或再象昨晚一樣低聲下氣哀懇自己。儘管林鳳致便是開口哀懇了,殷螭也不見得回心轉意,但八年前自己何其悲憤yù絕?這時報復施出,對方卻怎麼能這般平靜而認命?
而且何止是平靜認命?林鳳致被他推醒又綁起的那時候,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清亮的眼神里並沒有太多悲傷,卻是一種“便知如此”的了悟,這了悟的神色使殷螭恨不能一把抓住他bī問個究竟——究竟明白了什麼!可是事qíng繁多,時間匆忙,這目光jiāo匯也是頃刻錯過,隨即各赴目的地所在,一個主動,一個被迫。
所以殷螭百忙裡還憤憤然想著:這一箭之仇,報得怎能這樣不慡啊不慡!
第81章
qíng人是拿來出賣的,盟約是拿來撕毀的,履行了前一條行事準則的殷螭,使得qíng敵俞汝成也暗自生出極度的不齒;然而等殷螭實現後一個人生信條的時候,俞汝成業已來不及鄙夷,甚至來不及憤怒——因為殷螭毀約的速度和他送人的速度竟是一個大大反比,jiāo易談了近半年,才終於將人送了過來,毀約卻連半日也不用,就直接翻臉如翻書。原來殷螭結盟的目的就是為了背盟,饒是俞汝成再老jian巨滑,也沒料到他是這般的無恥又無信。
以俞汝成老謀深算的習xing,當然也不可能對這個曾暗算過自己一記的昔日jian王全無防範,但這個時候殷螭勢力才充,大業未成,急於擴張與拉攏的當口,應該是合作之心大於一切,不惜將qíng人都送來當作jiāo換條件便是明顯例證,又怎麼想得到他竟是如此不按常理出牌,居然在完全不應該動手的時候,就動上了手來抄底黑吃黑?
所以這次事件里,最吃虧的人絕對不是被當作貨物出賣的林鳳致,而是在結盟儀式上就被偷襲包抄、險遭全殲的俞汝成。他們結盟為了保持安全距離,乃是在大同江上擺開浮橋相聚,被對方狠狠放了一把火之後,還埋伏在對岸萬弩齊發,成心想送人上路。俞汝成也算當世俊才,遇到這等惡劣形勢居然還帶兵突圍而出,yù待回到中和城領了大軍來報仇,卻得急報:“平壤方面已渡江突襲中和,pào火猛烈,孫先生獨力難支——此刻大營已失!”
所謂孫先生,指的乃是俞汝成最信任的心腹門生孫萬年,被派留守大營兼看管新獲俘虜林鳳致。俞汝成考慮問題的方式沒有殷螭那麼怪異,走的還是正常人的路線,心知此刻便是不顧一切趕回大營搶奪林鳳致,也是決無可能成功,徒勞折上自己一條xing命,於事何補?他的私兵並沒有全入朝鮮,還有很大一部分勢力留在建州作為後備,這時失機,也只有果斷棄此敗勢,迅速繞開中和戰火,仍往虎飛嶺來路逃避,同時急急召集建州余兵來援。
因此可憐俞汝成雖然得到林鳳致,卻僅僅來得及打了個照面,連扇這個心愛門生兩記耳光,打他一個有眼無珠錯付痴心的工夫都沒有,就被殷螭的黑手又活活掐斷緣分,豈非吃虧之極,能不痛苦鬱悶!
可是這一日大獲勝利的殷螭,卻一樣跳著腳覺得自己吃虧之極,痛苦鬱悶,尤其是約定結盟的午時還沒到,埋伏未戰的時候,簡直急得有如熱鍋上螞蟻,一股勁兒追問袁百勝:“當真?老俞接了人就立即赴大同江了,沒在營里多呆?”負責護送俘虜的人正是袁百勝的得力手下祁五,回答道:“俞相將林大人安到內營,就出來準備赴約了,大約一兩個時辰後定會到的。”殷螭唉聲嘆氣,只是自怨自艾:“想事不周!早應該將約定時間再提前一兩個時辰才好,萬一老俞禽shòu起來,先做一回再出門,我這頂綠頭巾,豈不是戴定了的?何況還是我自己把人送去的,日後也不好跟小林算帳,好不悶氣!”
因為他的身份不宜早早公開,所以袁百勝不敢稱呼為“陛下”,而改稱“恩主”,他本來就與林鳳致有讎隙,這時知曉林鳳致非但與這位恩主皇帝有不可告人之事,還與前朝出亡的俞首輔也不清不白,心下不免愈加鄙視其為人,聽了殷螭這幾句自責,不禁問道:“恩主,難道還想那林太傅回來?還有用處?”殷螭惱道:“當然有用,要緊之極!我不過拿他做一回誘餌,還能當真便宜老俞?這麼大的虧我是萬萬不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