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自然也有國朝軍隊駐守,在缺乏高牆深垣掩護的地方卻遠遠不是鐵騎對手,短兵才接,已接連派人向京師告急求援,房山地區駐紮的衛所乃是興州中屯衛,也出盡全力抵抗,一疊連聲的請求京師同時出兵,未必不能前後包抄殲滅這支膽敢來驚擾先帝陵寢的野蠻騎兵。可是蠻族主力大軍正源源不絕的自居庸關進來,鐵兒努的大纛也出現在了關口,山海關過來的鐵騎又有一支繞到東南下角的武清縣迂迴向京城推進,靠近的天津衛正忙著出師抗擊……反正總而言之,負責京營調動的劉秉忠有一堆理由不能分兵相援,而其中更厲害的一個理由,卻是如此——興州中屯衛的守將,正是繼俞汝成之後掌管俞軍的孫萬年,歸降朝廷後爵封武顯將軍,劉秉忠認為此人大有勾結蠻族的嫌疑,難道沒可能是他與蠻族合謀,引誘京城貿然出師,趁機破京?
這樣的想法在劉秉忠看來足夠作為謹慎從事按兵不動的理由,對於一幫憂心皇陵被破、國朝體面大失的臣子來說,卻是難以接受,甚至太后也特召兄長入宮,含淚請求趕緊發援兵,先帝陵寢若受騷擾,未亡人有何臉面活在世上?但劉氏的猜測也是理由十足,比方說為什麼當初孫萬年自請去守興州衛靠近皇陵?為什麼往年蠻族都來攻擊西北門,今年卻直奔南面方向?為什麼殷螭偏巧也駐軍在南城,莫不是三方合謀,打算給攻打南門的蠻族大開方便之門?
這最後一個猜測當然又使殷螭怒沖沖撒潑鬧了一場,立即要求趕緊調入內城,不在南城既擔嫌疑,又喝荒蕪淒涼的西北風了,朝廷當然堅決不准——因為內城即皇城,放這個禍根帶兵靠近大內,還能指望他gān出好事?所以內閣為首的諸文臣其實可憐,既要防範劉氏奪權,又要害怕殷螭篡位,兩頭都是燙手山芋,還盼著他們能夠互相制衡、卻又不要互相內鬥鬧亂子,委實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用殷螭挖苦林鳳致的話來講,就是:“一幫聰明人,盡gān糊塗事!什麼不是你們越弄越複雜,攪混了水讓人鑽空子,還怨人家不上道?”
林鳳致其實不止怨殷螭不上道,包括內閣大臣們的主張也一併是暗自抱怨的,可是磨破嘴皮,調停難做。而就在城中文武扯皮不休的時候,外面鐵騎卻沒一日閒著,不日急報傳來,房山縣城已陷落,興州中屯衛在連續被困三四日不見援軍的qíng況下,竟然由孫萬年帶頭投降蠻族。
這個投降消息使滿京譁然了一下,登時原本主張招撫的大臣都挨了痛罵——早知孫萬年是害死先帝的逆賊,láng子野心不足共事,卻偏偏要引láng入室,終於還是露出真面目,禍害皇陵了吧?而且因為殷螭與孫萬年本是盟軍關係,大家不管他們盟軍其實也內鬥過,只將他們劃分為一類,於是孫萬年投降,連帶殷螭也蒙上賣國賊的大嫌疑,劉秉忠登時奏請朝廷連他也索xing問罪,萬萬不可在京城中也出現投降黨!
這個當口殷螭善於應變的能耐立即顯現,拿出全部力氣,哭嚎得震天響,跑入宮中大鬧,一副“父兄皇陵被侵犯,我才是真正苦主”的痛不yù生架勢,害得本來業已收淚正和大臣們商議對策的劉後,又不得不恪守長媳寡妻的本分陪他痛哭一場。面對這麼一個苦主,朝廷問罪也無從問起,殷螭更加攘袖發狠,說要親自領兵趕往房山去砍殺蠻族,京營既然不肯歸自己調撥,那麼便請求將袁百勝調過來幫忙,挖我殷家的墳,這等不共戴天之仇豈能不報?劉秉忠若是膽敢來攔,就是無君無父,不忠不義,實在該殺!
這個“無君無父,不忠不義”的反咬煞是厲害,京城軍民在大罵孫萬年投降的時候,其實也難免埋怨劉秉忠不肯出兵援救,導致皇陵失陷。所以殷螭潑鬧的能耐,就是轉移輿論斥責的目標,讓劉秉忠又一次成為眾矢之的。
而在殷螭將責任引到劉秉忠身上的同時,城外也來提供證據——房山失陷之後又兩日,南城門忽然逃回小支潰兵,護送著一gān皇家內眷,卻是原守陵的內監與宮眷,其中還包括殷螭在位時為皇后鬧出的巫蠱案做了頂缸、被打發去守皇陵的許才人。據說蠻族鐵騎業已沖入泰、永二陵,卻在降將孫萬年的苦苦勸說之下,沒有燒殺搶劫加掘墳,甚至還釋放了待罪守陵的宮眷們,不曾gānjian yín擄掠的勾當,國朝的體面居然保住了幾分,於是大家對孫萬年的看法從無恥投敵變作了苦心可嘉,愈發怨怪劉秉忠不肯援救。
劉秉忠對此保持沉默,劉氏子弟中卻有忍不住的,建議將散布“孫將軍是好人”的內監宮女一律以jian細嫌疑關押起來再說,這個主張當然不會被朝廷採納,殷螭尤其以其中有的宮眷還是自己昔年的嬪妃為名,直接要求宮中予以保護——可是當宮內降旨,特賜原才人許氏與他破鏡重圓的時候,殷螭又嘗到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滋味,苦著臉跟送人來的內官大發牢騷:“賞賜她一筆銀兩,教她改嫁!忙亂成這個樣子,我連男人都不想了,還想女人?趕緊不要給我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