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不肯見他,父親只好訕訕地跟唯一願意給自己好臉色的小兒子搭話,裴庸不明白內情,興奮地拉著父親到畫室去,這兩個月以來,他一個人呆在畫室,畫了好多記憶里的黃昏,都是他跟父母還有哥哥在一起時候的樣子。但他注意到,父親站在那幅油彩未乾的玫瑰前停了很久,眼睛裡是發亮的驚喜,他以為父親是明白了這幅畫的意思,但父親抱起他時,問的卻是:“小庸,告訴爸爸,你怎麼知道心臟是什麼樣子?”
☆、第十一章 夜鶯 (下)
為什麼知道?裴庸沒想到父親會問這個問題,他擁有記憶的時候很早也很牢,甚至到成年後,他仍能記得幼時母親跟父親站在搖籃前關於是否要給他使用奶嘴兒的爭執。很多事情,他當時並不明白,卻記在了腦子裡,在漸漸長大的同時,他也慢慢知道了記憶里那些畫面的含義,他從未刻意炫耀過這件事,因為他是這樣,就以為別人也是這樣。
裴庸脫口而出:“半年前,爸爸桌子上有本畫冊掉在了地上,我一個人無聊,就翻著看了幾頁,剛好有畫心臟,我覺得好看,就多看了兩眼。”
很明顯,裴庸口中的畫冊,其實就是程沐自己那本心臟解剖學的筆記。程沐聽了小兒子的解釋後,悄悄把手提包里那份簽了字的離婚協議跟另一份財產分割協議都揉成了團。
從那以後,程沐在與裴言清的爭執中,就永遠看起來是弱勢的一方,但結果卻往往是裴言清消了氣之後自己退讓。
不僅是裴言清退,程瀲本來就是完全聽程沐的話的,連帶著裴庸,遇到了被篡改志願這樣的事,都因為心軟委屈了自己。可見程沐一旦下定了決心要做什麼的時候,真的很會拿捏人心。
“小庸,你是我的兒子,難道一個父親,會做對自己兒子沒有好處的事嗎?先聽爸爸的。等你再長大一些,你一定能明白爸爸的苦心。”
裴庸看著一臉篤定的父親,心中暗笑。
事情從一開始就弄錯了,父親看到的是那顆被當成土壤的心臟,而裴庸心裡,只有那株浸了血,象徵著犧牲一切奉獻一切的愛的紅玫瑰。
他突然有些明白過來。
他從前的那些年,過得就像那只會錯了意的夜鶯,為了不存在的真愛犧牲了自己。
但那隻夜鶯已經死去了,在那個遙遠又寒冷的冬夜,心血流盡,甚至沒能見到他為之付出生命的紅玫瑰在黎明中開放的樣子。只留下裴庸孤零零地長大,目睹了那個男青年在求愛失敗後失望地將玫瑰隨手扔到路旁的臭水溝里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