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缺凝視他半晌,只見他病骨支離,也瞧不出武功如何,問道:“你怎麼選?”
謝不度伸出一隻手,輕輕覆在蓮子湯碗上,神色不動,眨眼功夫,瓷碗已碎成一攤雪白的粉末,均勻細微,一陣風chuī過,瓷粉盡去。
這份功力剛柔相濟,渾厚jīng純,蘇小缺不禁心神大震,道:“謝叔叔的武功,只怕比沈墨鉤那老狐狸還要高……只不過這十多年你都不在江湖上走動,名氣反不及沈墨鉤。”
謝不度笑道:“謝不度這個名字響不響沒什麼打緊,赤尊峰這三個字能在江湖立足才好。”
“我若失了武功,天璧年幼,只怕赤尊峰必亂,我和天璧一時三刻也許就會橫屍當場。只不過,選了留著武功之後,卻幾乎受不住那等苦楚……”
說著,手覆上蘇小缺的手背,一時冰冷一時火熱:“這會兒我丹田中,就仿佛有無數把刀子在刺戳。”
“程遜醫術幾能奪天地之造化,竟想出用劇毒激發破損經脈能承受真氣運轉的法子,當下給我連下七種劇毒,毒xing發作,與內傷互相牽制,功力不失。這份苦痛卻極是難當,且這十年來竟無一刻渾身不痛。”
微微一笑,神態甚是舒展悠閒:“不過痛也值得。天璧瞧在眼裡,這十年來絲毫不敢懈怠,赤尊峰在他手中,比我獨掌大權時興盛許多。他如今青出於藍,我已然放心。”
蘇小缺聽了,很是羨慕他們父子qíng深,卻又是難過自己自幼無父,半晌方啞聲道:“後來呢?”
“後來聶十三離開赤尊峰,天璧替我相送,相處月余,天璧已全然折服於這位聶叔叔,聶十三也十分喜愛天璧的xing子和聰明,於是就約定三年後,待我傷勢平穩,便讓天璧去白鹿山習武。”
蘇小缺道:“秦阿姨說過,聶叔叔闖dàng江湖數十年,幾乎從未吃過虧,不是他運氣好,而是他行事坦dàng令人心服,他雖傷了你,天璧這些年卻對他只有敬愛欽慕。”
謝不度頷首道:“謝某平生只服白鹿山。年歲愈大,見識愈廣,愈覺得聶十三高山仰止。”
眼睛看向遠處青峰數點,雲濤涌涌,道:“十年已過,我現在隨時可能傷勢復發或者毒xing發作而死。三年前天璧勸說程子謙來了赤尊峰,也是束手無策,只說生機已盡,雖又種下兩種劇毒,卻只是聊盡人事而已。”
蘇小缺喪母時年紀尚小,這些年鮮少親見生死,眼下見謝不度如此看淡,卻對生命油然而生一種敬畏珍惜,當下蹲在謝不度膝前,仰首道:“謝叔叔,你是了不起的大人物,這些年心境想必更是開闊,生既能盡歡,死必能無憾,是不是?”
謝不度大笑道:“極是!”
輕輕撫摸他的頭頂,道:“真是好孩子。嗯,已是正午啦,陪我一起吃飯。”
蘇小缺笑著應允。
數日來,一老一少日日相談甚歡,謝不度胸中自有丘壑,所學極為廣博,蘇小缺心思靈動聰敏,更是肆無忌憚,兩人竟已成忘年之jiāo。有時松下對弈一局,蘇小缺從不相讓,這弈棋一道純看天分,俗話說二十歲不成國手,終身無望,謝不度雖學問見識高過蘇小缺不知幾許,卻每每大輸;有時陪蘇小缺拆上幾招,就輪到蘇小缺大是驚訝佩服,謝不度武學雖不及聶十三,卻能自出機杼另闢蹊徑,得他指點,伽羅刀頗有進境。
這天謝不度來找蘇小缺時,卻帶了一隻大筐,蘇小缺好奇之極,連猜數次:“裡面是什麼?”
“打來的野豬?”
“蘋果?蜜桃?”
“啊是不是美人?”
“你不會是把沈墨鉤抓來了吧?”
謝不度笑著打開竹筐,蘇小缺一瞧之下,大失所望:“這是什麼?”
竹筐里兩把篾刀,兩把奇形怪狀的刀,幾個小鋸子,小鑿子,另有幾根竹子、竹篾盤著。
謝不度道:“今天教你做篾匠的活計。”
拿起那把模樣古怪的刀,解釋道:“這叫做度篾齒,這個木柄是用來固定竹篾,這道特製的小槽,用來將竹篾從小槽中穿過。”
蘇小缺一臉嫌惡:“不做,有這功夫我還不如練練刀。”
謝不度笑道:“這就是幫你練刀。”
“我看過你的刀法,照你的資質,練成這樣,聶十三對你實在是太過寬容溺愛。你應該在我這裡習武才是。”
蘇小缺嚇了一跳,搖手道:“饒了我吧,聶叔叔為了bī出我的內息,把我從瓶子峰頂往下扔,你不會也想把我扔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