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剛往前踏出一步,就有個聲音驟然響起:“停!”
那聲音遙遠,仿若千山萬水之外,但又字字清晰:“記住,別讓湖水濕了你的鞋……”
眼前的濃霧淡開了一道口子,讓她看見自己面前有一個大湖,湖水深藍,水上霧氣飄來飄去,遠方依舊模糊不清。
“記住,別讓湖水濕了你的鞋……”聲音和那霧氣一樣,悠悠dàngdàng,重複再重複。
她覺得奇怪,自己人在岸上,那湖水又看起來很平靜,怎麼會沾濕她的鞋子?就當她那麼想時,優雅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最後停在她的身旁。
湖面上現出一個男子的倒影,她盯著那個倒影,卻沒法轉頭去看,身體是僵硬的,絲毫不能動彈。
“很美麗的湖。”那男子一邊發出由衷的讚美,一邊彎腰從地上撿了顆小石子。她忽然感覺不妙,正想制止他時,那男子已將手中的石子往湖丟了過去——
“啪!”
一個爆破音在天地間炸開,餘音久久不息,湖水忽然升漲而起,她眼睜睜的看著它一點點的漫上來,雙足如被石化,逃不掉,躲不開……
“不要!不要——”錢明珠猛然驚醒,渾身冷汗如雨。
“太子妃,你怎麼了?”允如挽開帘子,急聲道,“你做噩夢了嗎?”
入眼處,金huáng色的帳幔上一排粉色流蘇靜靜垂掛,空氣里有冰麝龍香的味道,這是她的臥房,天已經亮了,依稀可聞窗外有鳥兒在鳴叫。
只是做夢而已……只是一個夢……
掀被下chuáng,瞧見那枝cha在瓶內的梅花,心中又是一驚。仿佛再度看見那湖水漫了上來,將鞋子打濕,怎麼逃也逃不掉。
“太子妃,剛太子派人來傳話,請你與他一同進宮面聖。”
眉頭下意識就蹙了起來,誰料允如又道:“不過……好象德妃也去。”
錢明珠望著那枝梅花,覺得眼睛再次被刺痛。
出得院子,繞過那道擋風牆時,錢明珠抬頭,對著牆上的題字多看了幾眼。自她入東宮第一天起,就注意到了這堵牆,因為上面龍飛鳳舞的寫了三個字——
“東籬下”。
若這三個字出在別處也就罷了,她興許會欣賞主人如陶淵明的豁達灑脫,但是偏偏在這東宮,當今天下權勢的最重心,反而有幾分不倫不類。
然而字體那般俊逸,仿佛隨時會化風而去,不知寫這字的又會是個怎麼樣的人。
允如忽然在身旁發出一聲輕咳,錢明珠回頭,就看見一群人遠遠而來,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旭琉,他身後三步外,王芷嫣抱著個小暖爐正與貼身侍婢有說有笑。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面對,只能垂下頭靜候對方走近。
其實她應該笑的……錢明珠心中暗暗的想。她應該和往常一樣,永遠微笑迎人,恬淡的臉上不露qíng緒,把自己掩藏到最好。但為什麼現在她笑不出來了呢?甚至連大大方方的回視旭琉,都做不到了。
思緒紊亂間瞥見一雙鞋來到了她的跟前,旭琉的聲音清越溫厚的從她頭上傳來:“天寒風冷,為何不到前殿等候?”
他在關心她?從漠不關心到會噓寒問暖,真不知道身為妻子她是該笑,還是該哭。“見到牆上的題字,一時忘行。”
旭琉先是一愕,繼而頗感興趣的問道:“為什麼?”
“將堂堂東宮比做東籬,若不是作者自嘲,便是太過自傲,未將這傾國的權貴放在眼裡。”
旭琉聽後哦了一聲,再沒說話。一個太監匆匆跑來屈膝道:“殿下,車馬已準備好,隨時可以起程。”
“好。走吧。”旭琉轉身負手而行,王芷嫣原本是緊隨其後的,但抬眉看了錢明珠一眼後,乖乖向後退了幾步,不敢走在她前。
眾人各懷心事卻又默默無聲的走到大門口,白玉石台階下,兩輛馬車等候多時,除了車簾一是紅一是綠的外,其他都一模一樣。錢明珠上了紅簾馬車,王芷嫣上了綠簾馬車,接下去,就看太子坐哪輛。
錢明珠低垂著眼睛,雙頰一下子辣了起來,雖然隨行的太監宮女侍衛們都低眉斂目好是肅靜,但每個人心裡都有雙眼睛,在偷偷打量存在於三人之間的微妙關係。這種被人探究被人揣測被人談論的尷尬處境讓她羞紅了臉,眸中隱隱浮現出怒意。
旭琉走了幾步,一個青衣小書童牽著匹馬走到他面前,聲音朗朗的讓在場所有人都能聽的到:“殿下,您的馬。”
臉上的紅cháo隨著這句話豁然散去,雙手無力鬆開,手心裡竟全是汗。緊張成這樣,然而擔心的事畢竟還是沒有發生——旭琉哪輛車都不坐,他選擇了騎馬。
伸手放下帘子,眼角餘光看見他在馬上轉頭朝這邊回望,一顆心忽然就沉了下去。如果這是一場極盡奢侈的角力遊戲,於此刻她已開始呈現出了敗跡。
都怪那枝該死的梅花……
“兒臣拜見父皇母后,父皇母后金安。”
御花園的藍璃亭內,皇帝皇后還有另一位紅衣婦人正在賞雪景,遠遠便聽見皇帝哈哈大笑,顯得心qíng極好,見到他們時也是滿臉含笑:“啊,你們來了。來人,賜座。”
紅衣婦人的目光在錢王二人臉上轉了一轉,驚嘆道:“早聞太子娶了兩個才貌雙全的妃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真是個天仙般的人兒,我見猶憐!”說著伸手一邊一個將兩人拉至身前,細細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