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凰寧宫大殿直到寝殿这一小段路,皇后是举步维艰。
这段期间,为了避免聿琤可能安插的眼线在身边环伺,她一直严禁间杂人等轻易进出寝殿;当她看见大门处鑽出柳蒔松,那张老脸上面如死灰——在接触到跟在身侧的皇帝,与身后的聿琤时,彷彿也告诉待会儿他们见着真相后她的下场。
「话又说回来了,圣上若不是许久未亲临臣妾的凰寧宫,又怎会不知珏儿染病呢?」皇后压低声响,犹做镇定的揶揄了皇帝一道。
「梓韶你这是……」皇帝瞥见她上挑的眼角,脸上竟少见的浮现些许赧色。「孩子在身边跟着呢。」跟在身后的聿琤假意低着头,装作没听见。
「陛下不知,臣妾是日日夜夜都守着这座凰寧宫,就等着您来瞧瞧臣妾。」
皇后忽地缓下脚步,她仰起的脸庞,让皇帝不自觉忆起了十来年前,遴选才人时,身为任家千金的她,排在眾多佳丽之间,那带点怯生生的眼神,与艷光照人的脸容来。
十多年过去了,从一小小才人,在他的宠爱之下于妃嬪间迅速窜升,直到册封为后……岁月彷彿未能在她脸上多添几分痕跡,她美丽依旧、身姿若柳,与当年入宫的她相去不远,几乎要令他忘记了……
她为了在眾多佳丽间出头,背后曾经使过的那些个心计、权谋;皇帝不禁要想,若是这样的女人生在皇甫家,她对待异己会是怎般心狠手辣、不顾私情……于人臣面前却又是野心勃勃、雄才大略的皇帝?
「梓韶……」皇帝别开眼,心底莫名竟对这寝殿感到有些抗拒。「咱们夫妻一场,那些个与你吟诗品酒,相依相偎的日子,朕,自是牢记在心的。」
「我就知道您没忘。」皇后拢了拢袍子,笑得艷丽,也带了几分悽楚。「开门罢!」
皇后领着他们父女踏入门内,在另一侧偏殿里,给重重纱帐盖住的床铺就在眼前。
「珏儿,你父皇与琤儿来瞧你啦。」耳边听见几丝轻咳;皇后欣慰地笑了,向立于床畔的知更点点头。
而后,她心如死灰,近乎绝望的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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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有多长!」彷彿无穷无尽的地道于眼前延伸,湘君才稍微用了点气力喊话,整个密道里便要充斥着她的声响。
苑以菡回头白了湘君一眼。「自太常殿到凰寧宫有多远?你自己说。」不只如此,再加上左弯右绕,令人非要牢记着路线才不至于迷失;何况除了迷失方向外,误触机关才是更惨的下场。
所幸,地道终于来到了尽头。
在瞧见了那银质灯台,苑以菡不禁吁了一口长气,她将已燃至一半的蜡烛凑近,点燃灯火,一声难以察觉的机括声自墙内传出。「可以了……来!你抱着殿下,站在这上头!」她指着灯台下的石墙,并以眼神催促。
湘君靠近,狐疑地碰了碰墙面,再瞧瞧苑以菡;她已经一手搭着烛台,且丝毫没有与她们一齐脱身的意图。「等等!你不一道来?」
「凰寧宫不属于后宫,即便那是皇后娘娘的地盘,若是给长公主底下的人瞧见,未免起人疑竇。」苑以菡紧握烛台,「待会儿你们出去后便是九曲回廊,娘娘的寝殿近在眼前;我已用了飞鸽传书先行告知柳公公,他见着殿下归来,肯定很欢喜。」
「这回本宫任性妄为,真是连累了你们;以菡,本宫与母后绝不会忘了你的鼎力相助!」聿珏叹了一声,要湘君将她放下来。「若真能相安无事,本宫定要母后好生嘉奖你一番。」
「卑职受娘娘託付,此乃分内之事,不敢领赏。」苑以菡左手成拳贴在胸口,行了个礼。「二殿下,后会有期!」
聿珏背后的湘君张了张唇,可苑以菡没给她言说的机会;她用力拉下机括,墙面翻动,二人随即脱身,幽深地道里顿时仅馀她一人。
「藺湘君……咱们还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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聿琤没漏瞧皇后那神情,见猎心喜的她勾出了一抹笑来,兀自盘算妥了说词,对着纱帐柔声道:「聿珏,大姊与父皇来瞧你啦。」她缓步走近,「哎!咳得这么厉害,你们这些下人怎么照顾的?」她瞟向立于一旁的知更,环顾左右,果真不见藺湘君。
「聿珏?好歹探个头吧。」皇帝摇摇头,瞥了皇后一眼。
胜券在握的聿琤心底冷哼,「聿珏,让大姊见见你可好?」她一手碰着纱帐,伸手撩开。
清明过后,天气渐热,此床被褥竟如此厚重?聿琤一手探向榻上人儿的脸面处,抓住被子扯下。
一双细眸紧紧锁在被窝里的人儿,她倒想看看,这依皇后命令躺在床上假扮聿珏的究竟是何人,那欺君之罪的罪名,便能堂而皇之的扣在皇后身上——
被褥里确实藏了个人;她侧躺着,一手捂着脸面呛咳,似是给聿琤此举惊着了,她抬起头,睁着大眼与聿琤对望。
聿琤登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躲在被窝里的,当真是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聿珏!姊妹俩对上视线,她虚弱一笑,竟是又惊又喜的。「大姊,你来啦?」
皇帝凑近一看,皱眉轻叹道:「好端端的,怎地突然病成这样?」
聿珏眨着大眼,彷彿才从睡梦中醒来,轻揉着眼。「翠华斋那儿忽冷忽热的……夜里聿珏踢了被,许是因为这样才受寒的……咳!」她咳出几滴泪来,「父皇来探望,聿珏没能下榻接见……还请父皇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