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給得中進士的沈念慶賀,沈忘數年前曾和父親一道來過京城。當時他們下榻的客棧號稱是龍氣翔集之所,歷年的狀元據說都曾借宿於此,魚躍龍門,登堂入室,封侯拜相,因此每隔三年,舉子們進京科考之時,這家客棧都人滿為患,盤纏不餘裕的,根本沒機會踏進它的門檻。
不過,沈忘倒沒有這種顧慮,他官居庶吉士的哥哥沈念,早早就給他在客棧中定下了兩間上房,供他與同赴京城的朋友們隨意使用。
想到兄長,沈忘的眉頭跳了跳,掀開窗簾,將頭微微探出,如溺水般用力地喘了幾口氣。他並不想與此時的兄長有過多的瓜葛,然而為了家中二老,他又不能過分疏離,只能鬱郁受之,實在是彆扭得緊。
春日的夜晚來得早,宵禁的時候快到了,家家戶戶點蠟張燈,整個京城氤氳在一片橙紅色的華彩之中。
沈忘微微閉起眼睛,感受著眼皮上不斷閃過的溫熱光點,突然,正在駕車的程徹大喝一聲:「他娘的什麼玩意兒!」
柳七還以為遇到了什麼危險,掀開門帘之時,銀針就已然藏於指尖,然而馬車外空無一人,只有程徹瞠目結舌地望著道路盡頭的陰暗處。
「程兄,怎麼了?」柳七問道,此時沈忘也從車裡鑽了出來,順著程徹的目光向外張望。
「阿……阿姊,你……你……你沒看見嗎?」
柳七被程徹問得一愣:「看見什麼?」
「就……就看見一個奇怪的東西!」程徹手舞足蹈地解釋著,不知道該如何將他剛剛看到的情景用正常的方式表述出來。
「無憂,你……你看見了嗎?」
沈忘笑著安撫道:「除了你我誰也沒看見啊。」
程徹不可置信地一一看過面前二人或疑惑或溫和的面容,再次將自己的目光投向街巷的最深處。他確信自己剛剛看到的,並非幻覺。
他看到光影零落之所,在那黑暗瀰漫的盡頭,有一個人影背對著他在悠然徘徊。那身影頎長,比尋常人要高出不少,雖然光線晦暗,但程徹還是能看出那人身上穿著寬大的官服,具體的品級因為離得太遠看不真切。他只覺得那官服極不合體,掛在身上晃晃悠悠,似乎下一秒就要帶著人影飛向浩渺的蒼穹。
那人高得怪異,程徹便多瞧了幾眼,終是覺出不對勁的地方。那人的姿態,仿佛一株探身向懸崖伸展的迎客松,四肢和軀幹僵硬而執拗地向著前方探出去,腹部卻向內拗著,彆扭至極。順著那人彎折的脊背向上看去,脖頸往上並沒有意料之中的弧線,反而是平平整整的,就宛如……宛如用刀砍過,用斧削過一般平整……那人影竟然沒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