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喧囂的白日,可歷城縣衙之中卻呈現出一片靜夜般的死寂,在這令人惶惑的安靜之中,累到極致的柳七反而睡不著了,一股巨大的壓力,順著美人榻立在地面上的四腳,攀援向上,毫無憐惜地傾瀉在她的身上,讓她酸痛的四肢愈感麻木。
這就是他一直以來所承受的重壓吧……
柳七側轉頭,凝望著那扇橫亘在她與沈忘之間的紅木鑲嵌貝殼花卉四條屏,想像著屏風後的那人綿長而深遠的呼吸,想像著那人臉上始終掛著的溫柔而憊懶的笑,陡然間覺得房間中的安靜宛若一口無邊無盡的鐘瓮,扣得她透不過氣來。
「沈兄,你也會有這樣的時刻嗎?長夜獨行久,難覓歸途。」無意識的,柳七衝著屏風那端的人自言自語道:「我自小便是如此,認準了自己所行的路斷不會有他人相伴,因此,淒風苦雨,形影相弔,倒也自得其樂。」
「可如今……自己一人呆著倒是不習慣了。」柳七有些自嘲地笑了,清冷的眉目中有困惑,亦有不甘。她痛恨自己陡然而生的軟弱,比痛恨那幕後的真兇更甚。
她靜靜地看著屏風之上奪目綻放的牡丹花,似乎在等待那聲再熟悉不過的,帶著顫音的輕笑,可是屏風之後,依舊是寂然無聲。
突然,柳七眸子一亮,翻身坐了起來。
屏風!那日夜裡,在沈忘的書房之中,她不也正是在一扇屏風之後,聽到了沈忘與某人的對話嗎?如果縣衙之中沒有證據,為什麼不去縣衙之外尋呢?既然證據可以向外出尋,那麼人,也可以。
積壓在頭腦中的壓力與鬱結,宛若窗外的天光一般,徹底亮堂了起來。柳七的睡意全無,疲憊的眸中也現出光彩,她展紙磨墨,運筆如飛。心中的積鬱既掃,頭腦便格外清明,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一封餘墨未乾的信箋便已然寫就。
很快,一隻花色斑駁如墨跡的信鴿,在歷城縣衙的角樓上振翅而起,帶著柳七的囑託與期待,向著南方的天空飛去。
第102章 舜井燭影 (十九)
數日後, 在外避禍的劉改之重又回到了濟南府。劉改之是山匪出身,同一幫狐朋狗友在濟南府周邊的山地流竄作案,後被蔣大人擒獲, 蔣大人見他出身草莽卻極講義氣, 只奪錢財卻從不濫殺無辜,便留了他一條性命,讓他做些小生意養家餬口,並賜名「改之」,取「過而改之, 善莫大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