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老丈白髮人送黑髮人,此時著一身喪服,顫顫巍巍地拄著拐杖,獨自一人對抗數名衙役,絲毫不落下風,甚至還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那幾名衙役也不敢碰他,只是好聲好氣地將他圍攏在中間,臉上露出無奈的神色。
「我要報官,把你們大人叫出來!就那個……京城裡來的那個……叫什麼來著?」殷老丈粗聲大氣地嚷著,引得來往行人紛紛側目。
「我們大人正在用膳,你要報官我們正常受理便是,無須勞煩大人。」
「我不管,他答應我的,要把我兒擇善從閻羅殿救回來!」殷老丈無神的眼睛像蒙著羽絮的玻璃珠,看上去讓人心裡發寒,眾衙役都下意識地別開頭,不想與他對視。
「你兒子死了便是死了,我們大人怎麼可能答應你這麼荒唐的要求!」為首的一名衙役不樂意了,他原先是濟南衛千戶彭敢手下的一名兵丁,名叫花添彩,父親是秀才,因此識得不少字。去年從貨郎手裡討了本幾乎翻爛的《沈郎探幽錄》,自此一發不可收拾,對沈忘崇拜非常。今年聽說沈忘手底下缺人,第一個便找彭敢報名要來縣衙幫忙。
現在聽這殷老丈胡攪蠻纏,衙役花添彩心中不忿,音調自然拔高了些,正好讓趕來的沈忘聽了個清楚。沈忘拍了拍衙役的肩膀,溫聲道:「添彩,我的確是答應了這位殷老丈,會把他的兒子殷大狀從閻王爺手中要回來。」
花添彩差點兒被自己的唾沫嗆死,怔愣地看著出現在身後的沈忘,卻聽沈忘信誓旦旦地胡謅道:「可閻王爺卻對我說,無憂啊,這位殷擇善乃是壽終正寢,昨夜的那場大火是他命中該有的定數,這一無冤屈,二無宿怨,憑什麼把他換回去呢?」
殷老丈正傾著身子仔細聆聽,聞聽此言,摸索著抓住沈忘的手,用力地攥著,一疊聲道:「誰說沒有冤屈!大人,你就跟閻王爺說,吾兒擇善是被那賤皮子的姦夫害死的!閻王爺要收人,就把那姦夫和賤皮子收了去,不要收我兒啊!」
渾濁的眼淚順著眼角淌了下來,將胸前的衣襟浸濕了一大片,看上去可憐非常。可偏生他手勁極大,攥得沈忘齜牙咧嘴,暗暗用力往回抽著手。
「殷老丈,閻王爺那兒的規矩和咱們這兒一樣,捉賊捉贓,捉姦成雙,紅口白牙的冤枉人可是不行。」在程徹的幫助下,沈忘終於把手抽了出來,輕輕揉搓著道。
「大人,我當然有證據!」殷老丈指著自己的耳朵,聲淚俱下道:「別看我瞎了,可昨夜她是如何與姦夫謀劃,害我兒性命,篡奪我家產的事情,我可是聽得真真切切!」
此言一出,圍觀的衙役們盡皆譁然,沈忘與眾人也是面面相覷。昨夜的花市街大火,大家都去出了一把子力氣,自然也都見過那長得如女菩薩般端正高貴的殷夫人。殷老丈這番自曝家丑的發言,簡直是將救公爹於水火的殷夫人釘到了恥辱柱上。
沈忘下意識地朝柳七看去,卻見柳七也正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二人皆想得是同一件事,那便是殷大狀後腦上可疑的創口。後腦是一個極其複雜而危險的部位,也正是因此,後腦受傷可大可小。若是小,哪怕出了一灘子血也只能算作皮肉傷,沒有大礙;可若是大,哪怕一點兒創口都看不出來,但是枕骨骨折、腦內出血都是足於要人命的傷勢了,更遑論後腦水腫、神經受損等更難以察覺的病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