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對張居正的好惡再熟悉不過,短短几句話,就讓張居正蹙著眉頭的舒展開來,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聖上所言極是,不作無益害有益,不貴異物賤用物,實乃明君之舉。」
朱翊鈞見張居正面露喜色,連忙乘勝追擊道:「宮中之人好矯飾,愛珠玉,朕自當勤於提醒、以身作則,讓宮中人都能不貴異物賤用物。」
張居正的笑容更深了,讓他原本嚴肅的面容有了幾分罕見的慈祥之態:「聖上能如此勤儉節約,實在是百姓之福、國家之幸。」
朱翊鈞見氣氛已然烘托至此,便小心翼翼地道出了心中盤算多時的話:「張先生,若論及勤儉節約,清正廉潔,只怕無人能出海瑞其右吧?」
「海剛峰……」
「是啊,海瑞現如今應該還在家中閒居吧……海瑞年事已高,又頗有名望,朕認為賦閒在家實在是大材小用,先生覺得呢?」朱翊鈞微微抬眸,閱讀著張居正面上神色的變化。他自小就聽過海瑞的故事,也很是欣賞這位寧折不彎的忠臣,所以甫一親政便想提拔提拔他。海瑞已經年過六十,若再不用,只怕今後想用也用不得了。
然而,張居正神采飛揚的長眉再次垂降下來,仿若一隻收斂翅膀的鷹:「聖上欣賞海瑞,臣當然理解,只是……聖上有所不知,海剛峰的家事已震動朝堂,若此時提拔,只怕會引人非議。」
「家事……是指海瑞家中妻室病死一事嗎?」朱翊鈞垂頭想了想,嗓音里還帶著孩童的稚嫩。
張居正頷首道:「正是。諫議侍郎房寰上書彈劾,直言海瑞廣納妻妾,妻室又死得不明不白,朝中爭來爭去始終沒個定論,訛言沸騰,聽者惶恐,此時重用,實在不算良機。海公安貧樂道,兩袖清風,世人皆知,的確是君子之楷模,清流之標榜;然海公性格剛正,還是適合坐鎮雅俗,莫以民事煩擾。」
朱翊鈞又想嘆氣了,但他深知張先生不喜聽他嘆氣,只覺得那會失了少年天子該有的英武之感,可他又能怎麼辦呢?一陣薰風吹進來,將幾瓣如月光般輕柔和婉的海棠花瓣送到了朱翊鈞面前的書卷上,看著那點點香雪,朱翊鈞靈光一現,他清了清嗓子道:「先生時常教朕,任君應賞罰分明,方能中外淬礪,莫敢有偷心焉,要詳兼舉,張馳共貫。海公此事既已生了訛言,那必得細細查證,論出個是非對錯,方能賞罰分明啊!」
「那按皇上的意思……」
「朕私心想著,何不派個巡按御史去查個清楚,也好還海公一個清白。」
張居正微微垂眸,看著朱翊鈞盈盈亮亮的圓眼睛,他實在是太了解這位少年天子了,每當朱翊鈞心中有了計較,眸子裡便會燃起這般躍躍欲試的火光。他並不想一再地駁了朱翊鈞的面子,他畢竟已經不僅僅是那個罰站還會哭鼻子的小男孩兒,他終將脫離自己的羽翼,乘風化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