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一隻手撐著地面, 另一隻手扶住自己暈眩的頭,緩緩開口道:「停雲……乃是方孝孺之後。昨夜,有人以停雲的身世相挾,讓我放棄查案。於是,今晨我便擅作主張,想要讓停雲離開這是非之地,莫要再牽涉其中,誰料她……」
——我氣的,不是沈兄法外容情,不是沈兄草率決定,而是明明我會做出與你同樣的選擇,你卻看輕了我柳停雲。
柳七認真鄭重的聲線似乎又響徹耳畔,沈忘心頭一陣揪痛,暗道:我終究是看輕了她……是我辜負了她。
「你的意思是,阿姊為了能讓你查案,不惜……不惜與那背後之人斗個魚死網破!?」
沈忘痛心疾首地點了點頭。
易微攥緊了拳,狠狠地擊在地上:「這個賊王八!我去找舅舅,我還就不信了,這天底下沒人能治得了他!」
「不可。」沈忘一把抓住了易微的手腕,搖頭道:「戚將軍目前本就是泥菩薩過江,張綽平王大臣和他有脫不開的關係,若再牽扯上停雲之事,只怕……只怕有心之人會藉此動搖國本。」
易微怔住了,她知道沈忘說得沒錯,此時正是明軍與朵顏部膠著之際,若是大明戰神戚繼光出了什麼問題,那真可謂是親者痛仇者快,乃是塌天的禍事。她急得直咬嘴唇,怒道:「那你說該怎麼辦!那詔獄——可不是人呆得地兒——」說到後面,倔強如易微,聲音中也帶了哽咽。
「我來。」沈忘在程徹的攙扶下,穩穩地站起身。
* * *
張居正步子邁得端直,腳下行得飛快,往常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角色,此時的額頭已是微微見汗。還未及午門,他便遙遙望見一人,青衣直綴,蒼白膚色,直挺挺地跪在午門外的廣場上。
他已經跪了整整兩個時辰,暮秋的日頭當空照下,似乎格外憐惜他一般,柔柔地將他攏在那片耀眼的光華之中,張居正不由地長嘆一聲。
他知道這案子極是棘手,亦知道此案兇險異常,但他卻斷然沒有料想到,這醫術高超的柳仵作竟然是方孝孺的後嗣,而那幕後主使之人為潛藏身形,竟不惜觸天子逆鱗。
建文元年至建文四年的靖難一役,老朱家的天子換了人,也將朝廷中的文武百官齊齊大換血。「淮以北鞠為茂草」絕非虛言,僅方孝孺一人所牽連致死的便高達八百七十三人,充軍流放之徒更是不計其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