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心領神會,轉身便取了來,見柳七還直挺挺地站著,只當她驟然得賞,不知所措,當下寬和笑道:「柳仵作,聖上賞你呢,還不謝恩?」
孰料,話音才落,面前的柳七卻是跪下了:「卑職有罪。」
這一跪,把朱翊鈞和馮保都嚇了一跳,二人對視一眼,馮保趕緊陪笑道:「這如何說的,柳仵作怕是開心壞了。」
朱翊鈞的眉頭卻蹙了起來,面前的柳七雖是跪著,可周身卻散發出一股凜然不容侵犯之氣度,讓人難以逼視。聰慧敏感如朱翊鈞覺察出了不對勁,揚聲道:「柳仵作,起來說話,朕恕你無罪。」
柳七的臉上露出一絲複雜而寬慰的笑意,也不起身,只是肅聲道:「此罪衍及族人,禍至先祖,只怕聖上想恕——也恕不得。」
朱翊鈞小臉兒一板,聲音里已染了怒色:「朕倒是不信了,還有朕恕不得的罪過!?柳仵作的先祖是誰,又犯下了何等大罪,還需柳仵作替祖受過?」
柳七抬起頭,暮秋的日光穿過寢殿的窗棱投射在她的身上,她依舊是那一身粗布衣服,面上不施脂粉,長發高高挽起在頭頂聚成一個小道童般的髻,同沈忘初見之時一模一樣。窗棱的陰影切割著本就稀疏的陽光,在她挺直的脊背上留下一道明一道暗的光斑。
不知為什麼,朱翊鈞突然感受到一絲慌亂,他幾乎就要開口阻止柳七回答,他驟然覺得這個答案他不知道或許更好。然而,柳七薄唇微啟,在朱翊鈞近乎懊悔的眼神中,那隱藏經年的秘密,終於在此刻昭告天下:「卑職先祖——方孝孺。」
第190章 挾刃落花 (二十三)
蔡年時帶來的噩耗和滾下床的沈忘幾乎同時到達, 把尚蒙在鼓裡的易微和程徹嚇了一跳。程徹慌忙去扶手腳癱軟的沈忘,卻聽後者一疊聲地喊著柳七的名字。蔡年時的速度比程徹更快,他甫一抓住沈忘的胳膊, 眼淚也隨之落了下來:「柳姑娘出事了, 無憂兄,柳姑娘出事了!」
「阿姊怎麼了!」程徹登時便炸了,他只知道一大早柳七便入了宮,臨行時囑咐他不要叫醒沈忘和易微,讓他們再好好歇一陣兒。程徹知道二人昨夜裡親眼見證了張綽平的死亡, 易微更是哭得兩眼紅腫,自然不會反駁,可誰料這邊柳七卻出了事。
「你別光顧著哭啊!說話!」易微也急了,拼命睜大兩個桃核般地眼睛, 瞪著哆嗦著說不出話的蔡年時。
「宮中的侍衛說——柳姑娘——柳姑娘被捕入詔獄了!」
此言一出, 程徹和易微卻靜下來了, 他們瞠目結舌地互相望著, 半天沒說出一個字。
錦衣衛詔獄, 乃水火不入之所, 疫癘聚集之地, 明之自創, 不衷古制,尋常人別說靠近, 就是隨隨便便提一句都只覺遍體生寒,牙關發緊,更遑論捕入其中了。這柳七不是入宮為小皇帝施針嗎, 究竟是犯了什麼大錯竟是連三法司都不過,直接入了錦衣衛的詔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