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讓你撐,不是讓你歇著嗎?” 他看著她,她離他不甚遠,就在圓窗的另一端。
她靠著窗沿,一陣子沒說話,月光照著她的蒼白的唇和精緻的下巴,倏爾她的唇角上翹,米粒般的梨渦跳了一跳:“早上祝你生日快樂的,不能說話不算話。”
今早,粉面桃腮涌在他眼前,巧笑倩兮,美目炫兮,他心潮翻滾,對著她快步走過去,到了面前,目光閃爍久久未語,未了,撩開袍角,扯出腰間繫著的香囊,黑色的錦緞,綠中帶光的牡丹,說:“今兒穿著吉服,沒法外戴,所以佩在裡面。”說話間,聲音啞了,見她眼裡的柔光,才又道:“幸得這香,一路隨著,我走到東,走到西,一顆心晃晃悠悠地,依稀找到了些靠傍。”
他裡面穿著一件深藍色的綢袍,夜間,黑乎乎地,與香囊的底色不差分毫,那朵用了心思巧繡出來的牡丹,躍然而出似的,她低頭看了一會兒,抬頭時,眼裡俱是溫情,過半晌才暗淡下去,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現在什麼時辰了?”
“不早了,該歇著了!“他說,攬過她的腰,掏出懷表與她同看,指針在十二和一之間的某個地方。
“嗯!“ 她吐出一口氣,說:“已經過了你的萬壽了。”
他忽然預感不妙,懷表都不及塞回去,慌忙把她抱入懷中。
她認識他時,二十二歲又四個月,這一晃,孩子都快十四歲了,掐頭帶尾地算,大概十七年,十七年間,不論發生了什麼,喜還是悲,苦還是甜,對還是錯,孤獨還是熱鬧,屈辱還是病痛,忘記還是記得,吃飯,睡覺,看書,走路,抱起孩子,放下孩子,轉身,低頭,每一時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愛他。
“從現在開始,我不再愛你!“ 她推不開他,在他懷裡靜靜地說。
那紫金表往下掉,被同色的金鍊吊著,他領口的襟門拖出了一塊,顯示出里襯深藍色的紗。他們的身旁,圓月窗邊,那張素几上,一個空了的碧玉藥瓶,和一枚月光下瑩澈地,因長年攜帶和觸摸,幾乎透明了的紫雲玉鐲。
牆角白瓷汝窯花瓶中,插著玉蘭枝條,淡綠色葉子裡,錯落著三四朵白色的花,還未盛放,暗暗地散發著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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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下午,寶石山面向西湖的一面,有一方蒼松翠柏包圍之地,豎起了一方青石墓碑,碑上簡單的四個黑字:“闞聞之墓”。黑字一旁的底端,是紅色的“妻洛英”三字。
“原該也是黑色的,與你並排一起。“ 她縞衣素服地跪坐在墓前,看著那些銀色的紙錢在火焰中研練成淺黃色的金粉,說:“但是我死不成,他不讓,二十四小時命人看著。對不住了,闞聞。”
身旁是織錦和認秋,織錦和認秋後面,二十來位侍女,侍女之外是太監,太監之外是侍衛,皇帝沒這個榮幸參與,因為洛英說,闞聞不願意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