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開口說話,楚言就覺得這個韋芝華態度從容,談吐不俗,暗暗存了好感,猜想她有些來歷,也能體諒她不願連累家人名聲的心情。聽見她給女兒起的名字,不由問道:“蘭之猗猗,揚揚其香。可是這‘猗蘭’二字?”
“正是。這孩子從會走路就幫著幹活,做飯漿洗縫補帶孩子都做得來,性子也安靜謹慎。若能讓公主看得順眼,留在公主身邊做個小丫頭,就是她的造化了。”
楚言更加憐惜,幾乎已經打定主意要幫這個忙,卻想到一個問題:“你女兒的生父,是什麼人?是蒙古人麼?”萬一這女兒是她和現在這個主人生的,這事兒可棘手。
“是漢人。奴婢被賣到大漠時就已經懷著她。”
楚言很想問個究竟,到底克制住了好奇心,沉吟片刻:“你把她帶到我這兒來,讓我看看,再做道理。”
這就等於是答應了。韋芝華心中一塊大石落地,歡喜得又落下淚來,忙忙地磕頭謝恩。
楚言也不攔她,卻問:“你,不想同你女兒一起走麼?”無非是要想個說法打動阿格策望日朗出面,帶一個走和帶兩個走沒區別。看她們母女相依為命多年,倒是不想把她們分開。
韋芝華紅著眼搖搖頭:“我還有一個兒子,剛兩歲,是和現在這位主人生的。主人的大兒子粗笨愚莽,對這個小兒子倒很上心。看在兒子的份上,對我還好。”
楚言點點頭:“我明白了。你先去吧,想個法子把你女兒帶到我這兒來。”喚來阿依古麗,命她叫個人陪著韋芝華回去。
待到帳內只剩她們兩個,惠芬低聲埋怨:“公主這事做得魯莽了一些。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多少雙眼睛盯著公主!不知多少人想在公主身邊埋顆釘子呢。我看這個韋芝華是個有心計的,又給她那個主人生了兒子,萬一——”
楚言安慰說:“她再怎樣有心眼,她女兒也不過是一個八歲的孩子。咱們這麼大的人,還能被一個孩子給嚇住了?當真別有用心,日後少不得要落下蛛絲馬跡,到時候,我自有辦法,不會叫她討了好去。難得在漠西見到一個同種同族的人,又是這麼一個境遇,怎麼忍心不幫?買一個女奴也不是什麼難事。”
惠芬知她心意已決,心下也為韋芝華的遭遇惻然,便不再多言。
阿依古麗拿了油燈近來點燃,惠芬自去預備晚飯。
楚言和衣靠在榻上,閉目假寐。阿依古麗不敢打擾,悄悄退了出去。
“習習谷風,以陰以雨。之子于歸,遠送於野。何彼蒼天,不得其所。逍遙九州,無所定處。時人暗蔽,不知賢者。年紀逝邁,一身將老。”當為王者香的猗蘭,深陷於泥沼,與眾草為伍尚且不能——韋芝華母女的不幸勾起了楚言的感慨。
回想起來,有關《猗蘭操》的來歷故事,還是四阿哥講給她聽的。說起《猗蘭操》琴譜已然流失不可尋,四阿哥似是頗為遺憾。
他本是隨意閒談,可她惦記起文字獄,暗暗譏諷道:“從來的當權者,嫌文人不順他心意,把人關起來不算,還要把書全找來燒了。點把火燒書容易,也不知多少好東西就是這麼給燒沒了的,後世的人再怎麼惋惜也無處尋。可算央及子孫的第一事。”
說得四阿哥沉下臉,盯了他好一會兒,難得倒是沒發脾氣,悶了一會兒,還撥彈著琴弦吟了韓愈的《猗蘭操》辭。
還有那回,她幫著何七種蘭花。胤禩路過看見,笑了笑沒說什麼,回頭畫了一張《種蘭花圖》請她評點。
畫上那旗裝女子,眉目有幾分像她,纖柔娉婷,扶著花鋤,姿態閒適。她故意搖著頭:“你這畫,要是仕女圖,我就不說什麼了。要說種蘭花,這畫中人哪有點干力氣活的意思?腰不彎,腿不屈,十指不沾泥,監工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