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曉得,這傢伙究竟是皇阿哥裡面的老幾?
我舉頭望明月,低頭猜謎語,雖然詩興大發,到底沒那實力,只好作罷,悻悻然走回驛館,一路腳下騰雲駕霧般,也不是不受用的。誰知剛轉過影壁,穿過布滿紫藤蘿的垂花門,一個熟悉聲音突然響起:“小瑩子!”
我急轉頭看時,原來是十三阿哥在花廳里招手叫我,那花廳雖足有四進縱深,但一下擺放上十幾張巨大的八仙桌,也不覺得大,四阿哥就坐在花廳正中的一張太師椅上,除了十三阿哥,只有戴鐸在旁侍立,說話不像說話,商議不像商議,搞不清在幹嘛。我也懶得理那麼多,十三阿哥叫我,我就朝他走過去,因有兩位阿哥下榻,驛館裡早清過場,除了貝勒府出來的侍衛,閒雜人等一個不見,我走在水磨地磚上腳步已經夠輕,仍發出一陣‘咚咚’脆響,格外驚心,這麼些天了,我還是不能習慣四阿哥在場時散發的那種壓迫感。我依然不慣行禮,好在十三阿哥搶著開了口:“小瑩子,你先前跑哪去了?我叫人找了你一圈也沒找著。你這麼滿面笑容的是玩什麼去了?”
我眨巴眨巴眼,真正惱他老是小瑩子小瑩子的叫我,好像叫小太監似的,但各人愛好,不便強求,我一向猜十三阿哥小名點點,跟他是計較不來的,只好故作無事道:“我出去散步呢,晚上吃的點心太硬,不消化。”話音剛落,四阿哥猛地一掌拍上桌面,檯面上兩隻育薄瓷茶杯應聲蹦起,一隻在檯面上打了一個滾,翻出桌面,哐啷墜地,碎片茶水四濺。我毫無防備,表情還沒調整過來,只見四阿哥冷冷叱道:“跪下。”
戴鐸是個鋸了嘴的葫蘆,但十三阿哥的眼神我看得懂,他是讓我聽話,可四阿哥說翻臉就翻臉,根本無法讓我接受。
我氣得渾身發抖,只儘量克制著,僵持不動,十三阿哥見勢不對,要過來拉我,四阿哥嘴角一挑,十三阿哥便不動了。
四阿哥睨著我淡然道:“還是你面子大。老十四是我同母兄弟,我回京他不來接,卻巴巴的來見了你,大半年都過了,就單差這一天兩天的功夫。你年家滿門都是我的奴才,我的規矩,你還記得嘛?”我是知道十四阿哥有個一母所生的兄弟,但要說今晚見著的那個是十四阿哥,打死我也不信,他長得怎麼可能跟四阿哥差這麼多,簡直冰火兩重天。
但小學生也了解,四阿哥就是將來的雍正皇帝,跟他別苗頭,等於反抗歷史潮流,絕對是不上算的,還算我平時喜歡聽壁角,他的規矩我當然聽過一些,當下答道:“知道,四爺用人的規矩,不是難民從不收用。”十三阿哥臉沒繃住,笑得一笑,四阿哥一眼把他瞪回去:“這是跟主子說話的規矩?”語氣卻是沖我來。
我這才想起,四阿哥的原話是:不是落難的人從不收用。其實不管怎麼說都蠻適合我,天下間還有比我更慘的人嗎?我連自己的身體都沒有了。
四阿哥那一句冷冰冰的“跪下”的確刺傷到我,但轉過頭想,我現今這個地步,人生的真諦也就只剩一個混飯吃的境界了,談什麼侮不侮辱,反正我也指望不上過三八節了,因暗嘆口氣,在四阿哥大發作之前向他斯斯文文福了一福,平心靜氣道:“主子的規矩不多,但每一條都是字字珠璣,小的畫虎不成說不齊全,可心裡都清楚記著,沒敢忘。要說小的面子大,那是主子拿小的說笑。主子是天,天外有天,小的再望也望不過天邊去。辜恩負主的事,小的不敢犯,若說今日有事欺了主,小的確確是無心之過,只盼主子免究。”一番話說出去,花廳里靜寂無聲,半響四阿哥才哼了一聲:“小的?”
糟,我十點檔劇場《大長今》看多了,背台詞功力不到家,應該說奴才較符合國情,一時心怦怦的跳著,也不曉媒酉呂慈綰未χ謾?
出乎意料之外,四阿哥卻慢慢鬆緩了表情,我看完整個過程,才意識到我一直在和他對視著,他不凶的樣子其實很好,但不凶,就好像不是他了,這種變化很微妙,卻很吸引人。“很好,既然你懂規矩,就要守規矩。今晚你就在這裡跪著守規矩,什麼時候學會下跪請安了,什麼時候才准起來。”四阿哥彈一彈膝上袍服,站起身來,揚長去了。戴鐸卻不走,留下監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