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激賞他的紳士風度,但此時此刻,我唯覺不亦餓乎,算時辰就算回去也趕不上晚飯正點了,哀哉,哀哉。
奇怪的是天黑之後,王府四周竟非常熱鬧。
一路走來,不時見兒童有執鮮長柄荷葉,上插蠟燭,青光熒熒,如同磷火,也有提小花籃的,有舉一朵蓮花,下有荷葉,邊走邊喊:“蓮花燈,蓮花燈,今日點了明日扔。”
十三阿哥笑道:“你小時候過節最愛玩這燈,還不肯扔,存了滿屋子,又守著門不許人進,哪次都要四哥發脾氣你才聽話,偏你是個打死不求饒的性子,不知白吃了多少苦才學會跟他強不得。可自從你去了年家,沒人折騰了,他又在我面前說,空蕩蕩的好像少了過節氣氛,真是好笑。上年這時節你在年希堯家病了,選秀女的事也耽誤下,擱別人身上不知多急,你卻只為玩不到蓮花燈大哭了一場。今兒我本想帶你到什剎海荷花市場南頭老吳家鋪子挑個燈送你,他家的蓮花燈如今換了半透明魚鱗紙製作,燃燈之後,通體明亮,紙穗如同絲線一般漂亮,我原想你見了後必定嚷嚷‘精巧絕倫’,不料反累你陪了我大半日,到現在還空著肚子。”
我天怕地怕,最怕人家跟我回憶從前,聽他這一番話,不過頻頻點頭作含笑半步顛狀湊著趣兒罷咧,又走出數十步方後知後覺,猛然止步,詫道:“選秀女十三阿哥道:“八旗秀女歷來三年一選,上年你已到年齡,因病未錄名,本是背運,但誰也沒想到當年宮裡忽然出了那檔子事,停選了一年,倒是你轉運呢。今年選秀之事戶部四月早已奏報皇上,奉旨允准,如今八旗都統衙門已逐層將十四歲至十六歲間適齡女子花名冊呈報匯總,又交到戶部,由四哥主持上報皇上,選閱日期都定了,今兒四哥去太子爺那也要討議這事處置。四哥是你本門旗主,又現管這事,你見天兒在他身前,竟無知覺嘛?”
我怔怔聽著,一時心裡五味雜陳,不知是什麼滋味。
清宮有所謂八旗女子“選秀”,首先是皇帝為自己挑選后妃,順便也為皇子、皇孫和血緣關係密切的宗室“賜婚”,現在我攪入這混水裡,選中和不被選中的機率還真不好估算,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選上了,怎麼辦?年玉瑩要放在我的時代,就一未成年少女,人生大事是煩惱能不能考上重點高中,哪有這麼早嫁人的?太荒謬了吧。
我一味陰晴不定,忘了說話,十三阿哥卻望著我微微一笑:“你放心——”
他忽然停口,可他的笑容漸漸加深。
月色星光仿佛一起隕落在他的眼裡,直到我開始心跳,然而又似受到牽引,無法別過頭去。
不遠處仿佛傳來小寶嘶叫,喚醒我意識,我一半恍惚一半緊張地看到出聲方向:長街那頭,戴鐸正牽著小寶穿過人群向我走來,另還有幾名府里長隨跟著。
“你放心。我一定會跟皇阿瑪說,求他把你指給我。”十三阿哥的聲音如此接近,就像他可以讓我觸手可及一樣,但等他上馬走了、戴鐸到了我身前,我也沒能鼓起勇氣再看他一眼,儘管我純潔內心在默默喊口號——我TM是黨員!我的立場很堅定!跟戴鐸回了四貝勒府,自有下人牽小寶去安置。
戴鐸難得沉默,一路送我到怡性齋跨院前,就自行退下。
我也不在意,推門進去,打眼一看,好不吃驚:
不過出去這半日,院內竟已增設鮮荷若干盆,另有整株大青蒿十數座,上縛點燃線香數百。
盆蓮與蒿子燈之間,擺仙女,八仙,鳳凰、仙鶴、麋鹿等等或人物或飛禽走獸形狀的大型蓮花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