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眼快醫士見著我從人群後過來,忙招呼道:“年助理,快來看——這些御菊都是太子爺剛派人賞的,今兒宮裡在欽安殿大擺花糕宴,皇上娘娘還要在堆秀山御景亭登高賞景,咱們雖然福淺不能分澤,看看菊花隨喜一番也是妙哉!”
我選秀時住的延暉閣就在欽安殿後右方,與御景亭遙相對峙,日夜見得到的,他們說起來像是什麼了不得地方,我聽在耳里不過爾爾,先溜了一眼自己西面房間門戶平靜,才用平日在太醫院一貫的期期艾艾語調道:“同喜,同喜,但不知是太子爺府里哪位管事送來的?咱們也要謝謝人家。”醫士想一想道:“我聽說是位戴大總管……”
我又問:“是不是團團一張圓臉兒,略胖,兩撇小鬍子,說話聲音細細的那位?”
“正是,正是。”醫士見我雖沒見到太子派過來的人,卻如此了解其外部特徵,眼裡不禁放射出仰慕的光芒。
我不再說什麼,負手踱到院落一角,佯作45度角仰望皎潔天空,心裡充滿了明媚的憂傷:
怪不得會碰到四阿哥了,根本就是他派戴鐸借太子的名義送花來,我一看這院子陳設就知道了,同中元節那晚滿院花燈擺放的章法差不多,只是這裡院子小一些罷了。有什麼好歡喜的?
這些傻瓜醫士哪裡曉得四阿哥手段!
他就是這樣,先給你一點小恩小惠,然後不管你高不高興,他就找機會強暴你,懂嗎?強暴你!
你們就樂吧,反正今晚我是必要出宮,不在這兒睡的!
我又拖延片刻,眼見這幫紅光滿面的醫士竟然商議著要開起什麼賦詩會以謝聖恩御賜菊花,大感吃不消——等他們搞清楚菊花和黃瓜的關係再這麼激動也不遲嘛,因瞅個空子,仍舊繞出院子,上前頭正房值班去。
挪椅坐定沒多久,原先被延禧宮兩太監叫去搬菊花的一班人也回來,見我已經坐著,均感吃驚,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卻也沒人說什麼,又由後院人拉去賞菊了,我料定下午不會再有太監來叫人,不覺趴在桌上打起瞌睡。
迷迷糊糊間,忽然有人拉我袖管,拍我帽子,我咕噥著:“別鬧……”把頭換了個手肘枕著,忽然就想起這裡怎會有人對我動手動腳?一慌直起身來,先有一個清脆童聲入耳:“小瑩子!”我偏頭定睛看處,卻是一名六、七歲的小阿哥,一雙神氣十足的黑白分明眼睛正直直瞪著我,這是我就算想不起十八阿哥,也認出他身後那名傻大個子太監毛會光了,因順勢下椅給十八阿哥請安見過。
來了位黃帶子阿哥可是大事,待診所值班行里年紀最大的御醫老頭收到消息,急忙領了一幫人出來,請十八阿哥南面居中上座,排了兩排一起給他跪下磕頭行禮,連累我又跪了一回。十八阿哥雖然年幼,皇家派頭卻是一絲不減,很有氣勢地一擺手:“伊立!”
眾人起了,他又指一指我道:“你們且退下,我有話要問小瑩子,若有不明處自會召喚你們。”
我在一片詭異目光打量中苦笑一笑,走上十八阿哥身前,眾人這才喏喏退了。
室內靜下,十八阿哥凌空伸一隻右手給我:“下午在無逸齋練習射箭,我扭到手了,剛進宮便覺不適,聽說你在這兒,找你來替我揉揉。”
我左看右看,他這隻手挺完美啊,康熙那些未成年的皇子皇孫讀書所在“上書房”是暢春園無逸齋,平時不過晚上7點是不能下學的,今日過節,十八阿哥放課早也是有的,但怎麼只帶了一名低等太監就冒冒失失跑到這兒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無奈何既不能問毛會光,十八阿哥自己又不說,只好先開櫃取了瓶藥酒,沾在棉布上權且給他手腕盡心摩揉推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