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引魂杆,燒“倒頭紙”、“倒頭車”、“倒頭轎”、念“往生咒”、傳燈焰口等一整套儀式下來,別人是似哭似喊、有聲無淚,我是靈魂被抽盡,殘留著軀幹,從此與未了願同存亡,地老天荒。將近黎明,我才踏出十八阿哥靈床所在寢殿,因忘了穿氅衣、風領過來,迎風一凜,偏首捂嘴掩了咳嗽,身上忽的一重,一件玄狐皮大氅落下來。我有些神思恍惚,下意識以為是十三阿哥,脫口而出道:“你——”忽一抬眼,看清是四阿哥,忙忙止住。
四阿哥不以為意,替我圍好大氅:“這次見你,瘦了不少。”
我看著他走開,坐在廊下,面對天井,他的目光注視在某處,微微出神。
他的側面頗有幾分像康熙,孤意在眉,絕情在睫,明明凜然而然,不容人親近,恍然間卻有迷惘、疏離、孤獨、落寞等等情緒傾瀉蔓延。這個時辰,連八阿哥也交了事,到康熙那裡報到去了,我在寢殿內也不打抬頭看人,只當四阿哥同其他阿哥一樣,都去了康熙處,沒想到他還留著。陡逢太子被廢這等大事,布爾哈蘇台行宮上下表面平靜,實則暗潮洶湧,各有各的打算鑽營,而諸皇子中,四阿哥是相對而言表現的最波瀾不驚的一個。我想我應該找點話說,但我實在太疲倦,只站在那裡,等他開口。
果然他問我的第一個問題是:“你真的相信你在裂縫後見到的是十八阿哥?”
我靜靜地與他對視了好久,才道:“請四阿哥不要問我這樣聰明的問題,我向來甘心做個快樂的笨人。”
四阿哥一曬:“我不問你,你也會問你自己,你快樂嗎?”
我想了一想,答道:“春有嬌花夏有月,秋有涼風冬有雪,若是心中無閒事,便是人間好時節。”
四阿哥一頓,道:“這句話……”
我接道:“是聽你說的。”
那時四阿哥安排我住入四貝勒府書房怡性齋所在跨院東間,准我書房行走,理經整卷,隨供調問,期間我有多次機會聽到他偶得閒暇和人談佛論經,而印象最深的就是這句。顯然他也想起來,因望住我微微一笑。
我心裡卻很難受,唯有垂首而已。
四阿哥忽然上來緊緊擁住我,我掙一掙:“別。”
他不放,他的手臂越收越緊,好像要把我嵌入他的身體:“誰都知道你本來是我府里出來的人,皇阿瑪憐你疼你重你,別人都眼紅我……可我只懷念以前那種一抬頭就能看到你的日子。”到了此刻,我已不關心會否有人看到我們,他不介意,我更無所懼。
我隔了一會兒,才能略脫出他的懷抱。
失去溫度,有點寒冷,但我要的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