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字訣~幾番輪迴~~你鎖眉~哭紅顏喚不回~~縱然青史已經成灰~我愛不滅~~”我在康熙面前轉身扇接上一個撥雲扇,恰恰對著西邊端坐的四阿哥,每一個無語凝視都是耀眼瞬間,亮過划過,“繁華如三千東流水,我只取一瓢愛了解,只戀你化身的蝶——”我磨步斜行,
虎口夾扇,手腕為軸,滾扇、拋扇、指轉扇三個姿態變化一氣作出逆時針劃平圓自上而下的“三道彎”絢爛轉扇:“你發如雪,悽美了離別,我焚香感動了誰?”倒拈扇柄,拋到左手,自下而上如蝴蝶反向翩然掠起:“邀明月——讓回憶皎潔——愛在月光下完美——”十四阿哥所彈之箏,在它器止息間悄然透出音調,妙不可言。
斜身含遠意,頓足有餘音,我的腦海里卻重疊了兩個人、兩段話。
——“等離開這裡,如果四哥不肯原諒我,我也不會原諒他。”
——“佛經里有阿修羅。阿修羅者,大海中立,水不膝,向下視仞利大。無酒,采四天下花,於海釀酒不成。不端正,惟女舍脂端正。天下弱水三千,我可以只取一瓢。只看你願不願意信我,肯不肯等我?”“你發如雪,紛飛了眼淚,我等待蒼老了誰?”我的視線微微模糊,然而聲線堅定拉高,“紅塵醉~微醺的歲月~~我用無悔~刻永世愛你的碑~~”
我合扇交回右手,倒臥虎口,換手指出,用扇指點,尋紅數綠,用戲腔念白過渡:“一曲傷悲,彈盡塵世淚,胭脂碎,染盡了悽美,濁酒半杯,藏盡愁滋味,畫圓月,不想月憔悴,今夜一過又多歲,愛成繞指柔,情難卻,青絲俱成灰,故人一去畫盡濕,呀,一聲輕吟惹是非,無奈花多情,秋風一嘆半池淚。”琵琶暢情,音色如練,弦琴爪音親切,反撥鮮悅,我痴痴復唱:“狼牙月~伊人憔悴~~我舉杯~飲盡了風雪~~是誰打翻前世櫃?惹塵埃是非?緣字訣~幾番輪迴~~你鎖眉~哭紅顏喚不回~~縱然青史已經成灰~我愛不滅~~繁華如三千東流水,我只取一瓢愛了解,只戀你化身的蝶——”“蝶”字餘音未落,我後邁一步,借力助起一個大跳,身體躍起的那一刻,把手臂的線條向上伸長同時加快轉扇的速度,高高上拋,舞到綻放,誰不是乘風欲去、天上人間?但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你發如雪,悽美了離別,我焚香感動了誰?”我飄然空手落地,一個背身反腕準確截住剛剛打旋墜下的舞扇,扇柄一頂收回開合,身形宛轉,眼神飛盪,若俯若仰,若來若往,“邀明月——讓回憶皎潔——愛在月光下完美——”仍是雲手開扇,旁轉繞花,幾乎唱到淚眼朦朧:“你發如雪,紛飛了眼淚,我等待蒼老了誰?紅塵醉~微醺的歲月~~我用無悔~刻永世愛你的碑~~”
“你依依不捨,白髮印蒼月,我不忍,風逝青春褪,十指傷離別,你不悔,長袖難挽東流水,美好墜,紅燭冷窗對,織不完相思,望不斷容顏,不知天涯路難盡,哀傷淡淡追。”伴著我第二段念白,十四阿哥的箏音從呂調轉到律調,諸樂器皆隨之變調,清澄纖妙,雅麗傳神,仿若緩慢流光,也可醞釀此生不渝,把我的情緒推向極至。弦樂穿插整場,都受濃酒一般歌詞的牽引,仿佛中了不可解脫的愛的迷毒,陷入放浪又令人心碎的生死糾結。
“你發如雪,悽美了離別,我焚香感動了誰?邀明月——讓回憶皎潔——愛在月光下完美——你發如雪,紛飛了眼淚,我等待蒼老了誰?”我飆到最高音:“紅塵醉——微醺的歲月——我永無悔——”最後一句塵埃落定前,我突然一個停頓打住,弦樂未撤,卻又捲舌壓喉音,一捻摺扇唱道:“啦兒啦啦兒啦啦兒啦兒啦啦兒啦啦兒啦啦兒啦兒啦~銅鏡映無邪~扎馬尾~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啦兒啦啦兒啦啦兒啦兒啦啦兒啦啦兒啦啦兒啦兒啦~銅鏡映無邪~扎馬尾~”唱及至此,我折腰應兩袖,一手蘭花指捺出,一手以扇托腮,回到最初開場含羞未出之守勢:“——我若撒野——今生誰把酒奉陪?”
樂止音散,一片安靜到可聽見自己輕淺呼吸的沉寂中,康熙一拍手。
他的右手拍打在左手掌心,發出清脆的聲音,然後全場的掌聲讚譽聲一下從四面八方潮湧而來,連離我最近的十四阿哥也離箏站起身為我鼓掌,錫保斜坐於青色鑲錦邊茵褥上,一手扶琵琶,一手持撥子,微微揚首,神色無比複雜地望望我,又望望一旁二阿哥,二阿哥把膝前七弦琴推置邊上,慢慢站起,錫保亦跟著起來。我收回目光,扇交左手,右手壓左手,施施然向正走下寶座的康熙恭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