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索性坐下,點起一支煙,煙霧隔開兩人面孔。
以他二人今時今日的身份和立場,有些話,臉對著臉,眼睛盯著眼睛,是說不出來的。
她突然笑了,懶洋洋地道:“你們的手段我都是知道的,何必在這裡磨洋工。您行行好,有什麼花樣,趁早給我試試,瞧我扛得過幾輪。”
程征本來便不預備取林念的性命。
這幾日連番轟炸似的開會,程征透過杜田飛等幾位兄長給上面吹風,意思是和平飯店一案雖然影響很壞,但卻客觀上打擊了北邊的傀儡政權。
要知道張敬松曾當過兩廣督軍,舊屬很多,勢力也很大,如今偽政府再不可能找到一人能夠替代張氏的地位的。那麼不管刺客從何處來,還是幫到了中央軍的忙。
他的意見到底還是有用的,這幾日城中的搜捕漸漸收了網。再過些時日,他有信心可讓此事就此翻篇。
他與她有別的帳要算。
程征見林念此刻孟浪輕浮的神態,知道是她的手段,不由冷笑:“聽說共////黨革命艱苦,如何培養出林小姐這樣嬌滴滴的特務。莫不是林小姐出身高貴,哪怕革了命,也革不了一身的氣性?”
林念聽他這樣說,倒是想起來他曾叫自己的小名阿寶。
那一夜慌張,她疑心自己聽錯了,現在他這樣講,她便敢肯定了。
“九少從前認得我?”她起身走過來,隔著鐵欄杆,贈他一個飛吻。
她把自己當成恩客了。
“阿寶,你還記得自己當年離開東坪時是怎麼說的麼?”程征盯著她,笑了。他笑起來兩頰有酒窩,笑得厲害了,眼角還有淺淺的皺紋。
香菸燒到手指了,他也沒察覺,只是擎著,任由它燒,黑暗中猩紅火點明滅。
“阿寶,只過去八年,我們已是對面不相識。”
地牢里本就昏暗,程征進來時也沒有拉電燈,副官守在外面也不敢動。
地牢的頂上有一方小小的天窗,月光就從這裡瀉進來,照在地牢的石板上,如同一汪毫無波瀾的死水。兩個人各自在死水的兩岸,互不屈服。
他戳破他們之間的最後一塊紗,林念面上的虛假笑意冰裂般碎開。
林念這才敢認他,可又有什麼用。
她點點頭,道:“小四哥哥,好久不見。”她說得慢,這幾個字,已將她全身的力氣花光。
程征不置可否。許久,他起身離開。
程征走了,地牢里靜悄悄的。
阿寶,阿寶。
林念的嘴唇上下輕碰,發出了這個很久都不曾聽到過的音節。明明是她自己,怎麼再聽起來,尤其是從他口裡說出來,竟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