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懂英文,除了簡單的幾個單詞。”譚慶項替她解釋。
“那你怎麼和她溝通?”沈奚驚訝,方才傅侗文還說,他們已經在一起半個月了。
譚慶項笑而不語。沈奚仍困惑,順便將這個錯看的人上下打量。
“好吧,簡單來說,”譚慶項將眼鏡摘下來,放在桌上,揉著疲倦的眼睛,“心靈溝通和肢體交流,這樣是不是能滿足你的好奇心?”
沈奚被這話堵住。
那女孩恰好發現了桌上的金制火柴盒,舉起來,對著譚慶項驚訝地笑著。譚慶項也笑,點點頭。沈奚想他們是在交流說:這個餐廳連火柴盒也是金的。
他們四個,兩撥人,一撥吃完,一撥剛開始。
傅侗文並不想留在那裡,藉口睏乏,帶沈奚離席。
私人甲板上休息了會兒,回房,他在箱子裡找書看。沈奚瞄了一眼時間,九點,這是夜讀的時間……可他並沒想說的意思,還是忘了?
“譚醫生的女朋友,是想要帶回中國嗎?”她心中忐忑,將話從譚醫生說起。
看上去是個俄國人,不曉得會不會樂意待在北京。
“應該是要先下船的。”他背對著她說。
“先下船?那……譚醫生怎麼辦?”
他回身,一笑:“他總有幾個莫名其妙的女朋友,來路不明,互不束縛。緣來緣盡而已。”
原來這樣。她沉默。
傅侗文將書在手裡掂著,思忖半晌,又說:“他在這方面,是看不清自己,或許這麼說也不對,是他將自己看得太清了。”
沈奚不懂,倒是看清他手裡的書。
是這一個月他看了四遍的麥克白。
“他心裡裝著個人,”傅侗文將書在掌心敲打著,說,“是個青樓的姑娘。”
“那你為何不借他銀子,去贖那姑娘?”她馬上說。
傅侗文微笑:“你聽我說完。”
他花費了兩分鐘,講了個窮書生愛上青樓女子的俗套故事。
譚慶項家境貧寒,是由四爺出資,讓他留洋。四爺走後,譚慶項留在了傅侗文身旁,因為傅侗文常出入煙花之地,他也不可避免地隨著進出,後來結識了一位身世可憐的姑娘。情竇初開的少年郎,沒過去情關,真動了心,一心想娶那姑娘。
沈奚揣著不安的心,聽下去。
姑娘當他是萍水姻緣,他對人家卻是情意拳拳。
人家姑娘住得好,吃得好,揮金如土,又有公子哥們捧著,為何要從良?譚慶項恨不得剖出真心,任人一刀刀片心頭肉,鮮血淋淋,死不回頭。他想著人心都是肉做的,他想著他與那些少爺很不同,可終究在姑娘眼裡還是相同的。
都不過是首飾匣子,送銀元的凱子。
“他在我這裡拿得錢,攢不下幾個,都給人送過去了。”
這和戲文里唱得真是相去甚遠。
沈奚蹙眉想了會兒:“要不是三哥,他也不會去那裡。”
傅侗文聽這話,把手裡書,敲上她的額頭:“小女孩想得簡單,只當青樓是青樓。”
他寥寥數語,去講那八大胡同的社交場。
別說尋常政客,就連張勳這等有實權的將軍,也都請了昔日紫禁城裡的廚子,開青樓去拉攏人;袁世凱大總統想要買選票,也是請人去那裡行賄議員;更不用說在北京城裡誰想設宴款待好友,有頭臉一些的,都需去那裡——細算起來,從參議院、眾議院,到京師大學堂,兩院一堂,議員政要,文人墨客哪個都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