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攏在袖子裡的手,兜著把槍。
其實從兩月前,全國碼頭都開始有人守著、等著傅侗文。
廣州那處漏掉了,上海這裡要再沒“接”到,回去大家都不會好過。
他們這一行人在這裡死守了六日,就怕輪船提前到,又被傅侗文走掉。男人只盼著傅侗文聽話回去,否則鬧起來,是開槍?還是不開?
大爺私下的吩咐是:真較勁,就趁機一槍給崩了。
可傅侗文一死,他們這些人也都活不了。
就算傅家老爺不讓他們去陪葬,他們也要為了遮掩大爺的齷齪心思,護主自盡。這年月,還什麼主子僕從的,孝義廉恥不如一條命重要。
他是真不想開槍。
傅侗文咳嗽起來,從西裝裡頭摸出那方白色棉麻帕子,壓在鼻下,掩住口。
咳聲低又悶,半晌,他仿佛順過了一口氣:“在大爺身邊多久了?”
男人恭謹回了:“跟了幾年,只是沒資歷進宅子。”
“是嗎?”傅侗文笑一笑,“預備將三爺如何押回去?”
“三爺說笑,”男人惶恐模樣,欠了身說,“大爺早包了兩節火車,讓小的們小心護送,大爺也怕三爺在路上遭罪。”
傅侗文輕蔑地笑著:“有心了。”
磨人的寂靜。
一秒像被他拉成了一個時辰、一日、一年……
傅侗文終是將手帕摺好,放妥:“搬我的行李要當心,裡頭都是瓷器,碎了一樣半樣的,你們也一樣活不了。”
這是他答應回去了。
男人心中秤砣落了地,馬上應承:“三爺放心。”
有人跑出木柵欄門,去叫車進來。
沒多會,一輛黑色的轎車穿過木柵欄門,駛到眼前。
傅侗文也沒多餘的話,上了車。
在紐約,父親就發了電報催他歸國。袁大總統是真要稱帝,傅家一定是傾力支持,他是傅家唯一在外頭的、又有能力去做點什麼的人。父親是怕他壞了傅家的前程,急著在大事前讓他回去。老父想圈著他,讓他不要誤了傅家。大哥又盯著家產,肯定會藉機治一治他。
家裡擺了什麼局也不清楚。
傅侗文將頭枕在後頭,太陽穴一陣陣抽痛,眼前黑色光影在晃。
隱約著,他聽到譚慶項也上了車,在問自己是不是不舒服。
他搖頭,不答。累得不想再說一個字。
那公寓的地址,傅侗文給她時,她掃一眼便記下了。
在碼頭外說給黃包車夫聽,才曉得是在租界裡頭。
下船是四點,等人到弄堂口,天剛黑。
沈奚提著皮箱子從窄窄的走道走入,見有兩戶人家在門外吃晚飯。電燈泡掛在門口的杆子上,有小蚊蟲簇擁那光,竟不讓人心生厭,反倒覺此處煙火氣重。
沈奚在門前辨認號碼。就是這裡了。
把手……也都是灰。
“姑娘,這是你的房子啊?”洗碗的大嬸問。
“哎,是。”她含糊應了。
“從沒見人呢。”
這是多久沒住人了。
沈奚掏出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