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說抱一會就好……淨是騙人的話。
他也是覺察自己定力沒想像的好,低聲笑說:“你還是下來好了。”
這話說的,仿佛是她強要坐在他腿上……
沈奚曉得他喜好嘴上討便宜,竭力勸自己不要和病人計較,不言不語地從他膝蓋上下來:“我去弄一下床。”
“不是很想睡,”他牽她的手,引她去一旁空著那把太師椅上,“來,坐這裡。”
兩把太師椅當中,有個長方形的茶几,鑲著大理石。
傅侗文看她坐了,人也離開,一是為了分散想要她的心思,二是去給她倒茶喝。
方才下人在,不好做,也不好說,眼下沒外人了,倒是想伺候她喝口熱茶。
外頭的書桌上有一壺茶,方才小廝留下的。
傅侗文提著個茶壺,趿著軟皮子縫的拖鞋,披著褂子回來。於燈影里,他額前的一綹發滑在眼前頭,噙著笑,倒像是舊時畫上走下來的人……
倒也不對。沈奚胡亂想,深夜畫上走下的都是美人,窗外深夜來的該是狐狸精或女鬼,都不該和一個七尺男兒有關係——
他左手拿了兩個一式樣的茶杯,放它們到茶几上,緩緩注水。
隨後,茶壺放下,他復又落座。
太師椅雕著繁複的雲龍紋,椅背正中鑲了大理石,鋪蓋著白色的狐皮。兩人偎在各自的小天地,或者說,兩把太師椅和一個小茶几,是他們的小地方。
她手肘撐在小茶几邊沿,望他一眼,記起那句:
君子至止,錦衣狐裘。
“央央這一趟從上海回來,總喜歡盯著我瞧?”他取笑她。
“……是在想事情。”她心虛地低頭,喝茶。
他用得是“回”。
是,她回來了,不再是茫茫無依。
他也不搶白她:“什麼事?說來聽聽。”
“你這次被困,難道……真沒預料到嗎?”
傅家是什麼狀況,她並不十分明白。可傅侗文是這個圈子裡、宅子內的人。他不該如此被動,哪怕有一點警覺,都不該落到這樣的地步。
“在紐約,我收到過父親的電報,也設想過這樣的狀況,”他默了會,說,“只是沒想到,我父親會做到這樣的地步。”
她驚訝:“那你為何不躲開?起碼避一避風頭?”
“如果我在返京途中逃離,我父親會動用各種手段,瓦解我的生意。他背靠著北洋軍,我在這個時局裡,完全沒有勝算,多年積累皆會付之東流。”
傅侗文握了茶杯,輕啜了口:“我若回來,起碼我父親會認為,他能管教好我,或是至少,能從我手裡接過生意去。所以我在回京路上,決定賭一把,賭他虎毒不食子。”
他又道:“再有一點,傅家家產,我也是志在必得,所以必須回來。”
沈奚不解:“錢比命還重要嗎?”
“對,”他笑,“比命重要。”
這裡有他前半生殫精竭慮,積攢的產業,不能丟,丟了就是狼拔獠牙,鷹折雙翼。更何況還有更豐厚的家產。
這筆錢落在大哥手裡,買的是殺革命黨的槍;
在他手裡,買的就是制衡軍閥的炮。
他最後說:“救國需要錢,有錢才能養軍隊、買槍。北洋軍有自己的土地,有土地就有根基,盤剝百姓就有錢。想要革命下去,錢十分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