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吻到失神,只覺得窗戶外面的光明了又滅,不知是著多雲天令月光不能時常露面,恍惚只覺得像有一位淘氣的燈匠調皮的反覆玩耍著這整座城市的路燈光。
——
漸漸她靠在他懷裡睡著了,在他停下來以後。他似乎一直坐在那裡,過分安靜而眷戀的將她摟在懷裡守著她睡了一宿,等到東方天微微明亮時,他聽到門外極輕微的腳步聲傳來,便和著被子輕輕將她放在床上,推門出去,沒將她吵醒。
病房外長廊木椅上已經等著一位少年。
樓下傳來泊車聲。他腳步頓了頓,轉身朝少年走去,問道,“能否借個火?”
言桑摘下那稍有鏽跡的打火機,遞給他以後,又仰頭問道,“能否借支煙?”
謝擇益點燃香菸銜在嘴上,將火機與剩餘整袋香菸返給他,轉身推開長廊窗戶,往樓下看去時,朱爾查正從福特車上下來,仰頭看著他。
言桑也站到他身邊,看了會兒朱爾查,說,“你照顧不好她。”
“三小姐自己便能過得很好。”謝擇益猛吸了一口煙,慢慢吐出來以後,轉頭說,“斯先生什麼時候的船?”
“我找不到理由說服自己放棄她,”他說,“在這之前,我不會走。”
謝擇益啞然失笑,“我竟十分羨慕你。”
兩個人,一個太過執著,活在自己構築的詩意王國里。
另一個又太過清醒明白。
因為這一句話,在樓下那一隊英軍上來之前,言桑一直定定的將他看著。看這個效忠於帝國主義的軍人,在為數不多的幾分鐘裡所做的一切。
他先從軍裝上一袋裡掏出一封信——在她生氣時,他離開醫院回到福開森路,吃力的寫了數小時的信——疊好放在她床頭。
爾後從花瓶里折下一隻尚還算新鮮的白蘭花——他趁夜回來時,莫大的好運使他遇上了從集市趕夜回家的販售白蘭花的老太太,便將所有剩下的花都買下;幾朵放在福開森路的活骨瓷碟里,另外幾朵插在她病房中——其中還未開敗的一朵,置於給她的信上。
他的上級已經抵達三樓,面容肅穆的在病房外等著他。
他僅回頭看了一眼。
爾後,言桑親眼看見那個不被父親尊重的“白華”,那個血統身份都不定的Zoe Tse——他摘下象徵軍人榮耀的肩章與帝國的勳章,解開軍裝腰帶,脫下陸軍軍服外套。接著取下費貝達的金鑰匙,動作溫柔的掛在她頸上。做完這一系列動作以後,他已經一無所有了。於是單膝跪在她床前,低頭親吻她的手背。
這幅畫面兀地將言桑震動了,並牢牢銘刻在他心中許多年。
他不忍再看下去。
門外等候的軍官們似乎也為這畫面動容。但似乎所有人都下意識的保持安靜,沒人催促,也無人打擾。
他轉身站在牆角,點燃一支謝擇益給他香菸,沒有吸。
灰燼在他手中慢慢抖落。
謝擇益毫不猶豫走出病房,將軍服與簡章交給他以往最為熟悉的中尉。
那位中尉最後紅著眼眶叫了他一聲:“長官。”
眼看著謝擇益隨那一隊軍人離開,於他而言似乎過了一個世紀。
言桑猛的回過神,大步狂奔著追上去,在他們上車以前,用中文叫住謝擇益的名字。
謝擇益回過頭來看著他,等他發話。
他回想起在華懋飯店裡,他看見楚望看他時那個眼神。她那樣遲鈍的一個人,某一天竟也能敏銳如他,被一個人的眼神所震撼到失魂落魄……
“謝先生,”言桑定定的看著他,用中文斬釘截鐵的說,“我恐怕你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