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起訴書卻對於各國對中國百年掠奪瓜分過程中種種罪行隻字不提,而是將少量殺人、反人類罪責統統歸結到少數級別不夠高的各國軍官身上。
上海這個“冒險家樂園”,正是帝國主義在中國領土建造的人間地獄。這個地獄裡有變相閻羅殿,豢養著無數牛頭馬面,用以“維持治安”,實則欺壓善良,包庇惡霸,凌辱平民,勾結盜匪,詐欺取財物,走私販毒。
這場控訴告訴了在座出席庭審的記者:這場判決,是替你們公正處決這些閻羅的。
事實上,這些擾害治安的累累罪行,都是外國與中國決策者默許的。
閻羅就在殿上。是作為替罪羔羊的受審者,也是衣冠楚楚的審判者。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這已經比歷史本來模樣好看太多了。
爾後,由國際檢察局在二十天以內收集到的包括受害人、目擊者證詞,工部局歷史案件及上海市臨時政府案件卷宗,受審罪犯詢問筆錄以及日記在內的三百餘件證據被遞送到審查官手中。而主要庭詢,則是針對重要證詞及詢問記錄,對出席目擊者與受害者進行發問。
除了她以外,出席這場審判的目擊者還有一位居住紡紗廠附近六層公寓頂樓,視野可以一眼望見紡紗廠醫院內景的奧地利商人,以及一位國際偵查處不知從哪裡尋找到的,曾受到日本巡官威脅、逼迫她去工部局投訴謝擇益涉嫌人口失蹤案的失蹤男孩母親。
一開始,對法官提出的所有關於紡紗廠醫院所有惡意傷人、縱火、銷毀證據等罪名指控,日本軍官與醫生都供認不諱。
當法官問及火災發生確切時間時,奧地利人說:“當晚差不多差一刻到零點時,我像往常一樣躺在床上等待入睡時,突然窗外開始變亮。我拉開窗戶,發現源頭是正對我窗戶的紡紗廠醫院,靠近最大那一顆梧桐樹的大樓,就是你們後來所說的A棟。”
爾後法官又問,“那麼是日軍先抵達紡紗廠醫院,還是英國巡警?”
“我在樓上看了一會兒。大約兩三分鐘,一對日本巡官從紡紗廠里跑出來,又過了大約一分鐘,英國巡警很快的進去了,進去之前,兩隊人里,其中一隊用來攔截日本巡官。”
法官問道:“所以縱火案當晚,日本巡官出現在英國巡官之前?”
“不。當天傍晚,我飯後散步時,便看到那兩隊英國巡官已經出現在紡紗廠醫院一條巷子外。那時我還奇怪,這裡是日捕股地界,從沒有這麼多巡官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應該是接受命令,事先等候在那裡。”
奧地利人證詞發表完,一直坐在座椅里低頭沉默的受審人之中,突然有一個人極其明顯的抬頭來衝著她咧嘴大笑著,正是佐久間。
而後法官又問男孩母親:“在你的證詞裡,你說你是在前年十二月將你的孩子賣給一個叫潘明的人販子。”
“是的。”
“為什麼要賣掉?”
“因為……”那女人有短暫的侷促,爾後嫵媚又惶恐的笑道:“因為我的工作不允許我有孩子。我養不活他,他還會使我丟掉這份飯碗,我們母子兩都會死。她們都把孩子賣給潘明,說有租界裡有一些日本人沒有小孩,賣給他們,他們就帶他回去日本,像日本小孩一樣吃飽穿暖,不會受苦。”
法官又問:“那你為什麼五個月以前,又突然要找回他了?”
“因為他們找到我,說我的小孩兒在去日本的船上,被洋人偷走了。他們說洋人都愛吃小孩兒……”
她大約聽不懂英文,取證過程中翻譯也沒有告訴過她,她們的小孩到底被送去了做了什麼。所以她此刻仍舊不溫不惱,臉上帶著一點任人宰割的惶惑的笑容。直到回答完所有問題,翻譯告知她可以坐下了,她便回頭環視一圈,對聽審席微笑以後,才極有身段的婉轉落座。
聽到一聲“林致女士”,她回過神來,轉頭看向庭長。
庭長尚未發問,他旁邊的美國法官突然對他低聲說了句什麼。庭長思量片刻,在她還沒講半個字時,他突然吩咐一旁的庭審員記錄下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