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說計較整晚,等的就是這句實話,頓時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在心頭,七八年朋友,交到根底原來這般不堪。
宋之問也懊喪。
「憑什麼咱們就得挖空心思往內廷鑽營?」
他想起瑟瑟那雙輕謔的眼睛,心頭微漾。
「我還未必死在這上頭,她能傷什麼筋骨?你有憐香惜玉的心,不如替我琢磨,府監在這廟裡打的什麼主意?連郡主也瞧出不對了,偏我還沒想明白,幸虧有國書之事奉上,不然今夜,我又是徒勞無功。」
張說斜眼睨著他,人家伴君如伴虎,提著腦袋換前程,宋之問倚靠佞幸,數年來游宴侍駕,出即王門,入則主第,看似志得意滿,實則也是步步驚心。
宋之問還在琢磨,自言自語道。
「府監爵位已至國公,若還不足興,非要做郡王乃至親王,雖然荒謬,倘若聖人並天下僧尼一力迎合,也未必不成,但調動僧尼,有官寺足矣,雲岩寺杳杳無名,當下便不起眼,等三陽宮拆了,誰還來?」
越想越如墮雲中,不由仰頭遙望百里外那座巍峨的帝都。
山風寒涼,刮的張說後腦勺生痛,半空那一線金鉤,上半夜還明晃晃地,這時候就淡了,人跟人的緣分也是,來時山海讓路,去時無聲無息。
他頭一次感到世事杳然,甚至追究對錯都無意趣。
宋之問推開柴門,還在喋喋不休。
張說笑笑,率先進屋躺下。
這一夜再無閒話,閉上眼,想起客居京城數年的孤苦寂寞,全靠有這知己詩酒唱和,但已不可流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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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廳中,武崇訓連灌兩盞冷酒,喝得面頰上滾燙。
他盤腿窩在錦墊上,吊起眼梢才看得見瑟瑟,急急火火,像個拉磨的驢,緊緊握著兩手,在亭子方寸地方來回疾走。
「幸而閻知微出發不久,使團等他,尚未抵達黑沙南庭,正可挽回!」
武崇訓冷不丁反問。
「那你去講?」
不等瑟瑟反應過來,他再斟滿,端在面前。
「阿耶當真神機妙算,才才道,唯有郡主對他有些憐惜。」
仰頭飲盡。
「郡主若肯去御前請命,我願同往。」
瑟瑟一凜神,抬眉看他。
果然梁王知情,武崇訓也知情,武家真是兩面三刀,那時說這個有出息,要去紙上見血的地方好好栽培,竟栽培到沙漠裡去了!
「我猶豫,是怕扯出上官私情,白把主簿斷送了,可難道為他一人,置使團於不顧?況且激怒默啜後患無窮,這個誤會必須解開。」
武崇訓擊節讚賞。
「郡主真是大義凜然!」
瑟瑟火氣也起來了,不肯一回兩回受他轄制。
「依我的主意,就照漢代昭君成例,在十六衛招攬,誰肯做默啜女婿的,由太子收為義子,上尊號玉牒,替他榮養爺娘,趕在使團進入黑沙南庭之前換六叔回來。表哥以為如何?我的字不成樣子,請表哥執筆。」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