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奴婢,更是絕無此殊榮。」
太平最恨上官強調兩人的差異。
君臣之別,貴賤之分,在她眼裡並非不存在,只是沒那麼鮮明。
她十歲就有韋氏做伴讀,性格不合,但她欣賞韋氏的強硬,從來不巴結她,甚至在先一步情竇初開時,毫無顧慮地與幾位哥哥玩些追追逃逃的遊戲。
那時上官便像個虛弱的小影子,小尾巴,因阿娘對上官家的虧欠,而默許她跟隨公主讀書,她怯怯跟在他們兄妹身後,眨巴著眼,聽她大哥與四弟爭辯些空洞的話題,例如,三家分晉,秦何以兩代而亡……
發現上官喜歡那些,太平便故意在課堂上挑起爭論,好讓上官聽個飽。
太平茂盛的好奇心,沒完沒了的刁鑽問題,屢屢令太傅驚為天人,甚至捋著山羊鬍子向高宗匯報,沉痛道,有女若此,恐非天家之幸!
所幸阿耶寬容,毫無尋常人家唯恐養出女兒桀驁的擔憂,反而大加讚賞,抱著她坐在膝頭,旁觀阿娘批閱奏章,甚至順口問她幾個小問題,她衝動的回答常常引來爺娘哈哈大笑。
但很快,阿耶就發現,真正對政事留心用意的,是上官。
那時阿耶便意味深長地說,「你要幫她,得到你阿娘的喜愛。」
太平不懂,皇后的喜愛為何比皇帝重要?因為上官是女奴嗎?
數年後顏夫人進宮,威風凜凜站在阿娘身側,而非如其他女官宮婢,站在階陛之下,顏夫人甚至敢直接打斷阿娘說話,給出截然相反的意見。
太平大開眼界,嘆服她的威勢,又反感她咄咄逼人,更不明白,顏夫人這般凶蠻,阿娘怎麼容得下她?
二十歲太平下降薛紹,理所當然去問阿娘討要上官。
阿娘從堆成山的奏摺里抬起頭,一笑置之,立時埋下去,半個時辰後顏夫人走到廊下,才發現太平還沒走,正扭著上官嘰嘰喳喳。
顏夫人對她從不客氣,一把把上官拽到身後,出言嘲弄。
「殿下連用人都不會,您問問她,甘願做公主府的長史麼?」
囁喏的上官從顏夫人身後抬起頭來,堅定地搖了搖,氣得太平拔腿就走。
往事歷歷在目,她出降,生子,夫死,二嫁。
尋常公主生涯,因武周代唐的滔天巨浪而步步驚心,上官是她這條小舢板上沉默的準星兒,人前不開口,卻在一個又一個夜晚,溜進她的宮房,透露價值千金的至尊機密,為她保駕護航。
年復一年,上官變得更沉默,更強硬,直到有一天與顏夫人雙雙並立,太平突然驚恐地發現,她所有的變化,都是變得更像顏夫人了!
太平不喜歡顏夫人,連帶著疏遠司馬銀硃和李仙蕙,可是當上官站在人堆里沖她微笑,她又覺得能讓這樣的上官容忍,也算她的本事。
太平深深吸氣,向那座可怕的建築望了望。
「婉兒,武崇訓污衊你與張易之有私,是我來晚了,害你額上留字,可我跟你保證,你絕不會在那個戲台裡頭讓人折磨,我不是李瑟瑟,把人家坑害成那樣兒,連面都不露。」
上官愈發無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