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在騎馬這件事上,堪稱熟手。就算平日裡騎慣了驢,也不可能到這境地。裴渠在後邊跟著,看她一如往常卻又有些不一樣的背影,差一點要走神。他又跟上一些:「你又要將為師甩在後面嗎?慢些走不好嗎?那是誰家的宅子?」
南山迅速瞥了一眼,回頭道:「老師當真不知道嗎?這正是裴御史家。」
連自家兄長的宅子在哪兒都不清楚,看來關係真是太一般了,但也情有可原。按照排行,裴渠往上有好幾個兄長,拋開堂兄不說,只算自己家的便只有兩個,一個是裴大郎,如今在益州任官;另一個便是四郎裴良春。
裴大郎與裴渠是一母所生,母親是裴晉安正妻,故而算作嫡出。但裴良春卻是妾室所出,與這兩位兄弟之間,自然存了隔閡。
裴良春生母張氏長得極漂亮,也很得裴晉安的寵愛。那年裴晉安正妻去世,張氏頂上算是沒人再壓著,可轉眼裴晉安就娶了個五姓女回來續弦,張氏又被這個年輕囂張的五姓女壓了一頭,恐怕只有鬱郁的份。
戶婚規定,妾就是妾,妻就是妻,以妾為妻是顛倒冠履、紊亂禮經,有違律法。
於是張氏一輩子也只能做妾,再囂張得寵也成不了主母。
她大約受制於這名分太多年,心也漸漸惡毒起來,連帶著將她寶貝兒子,也教得黑心毒辣毫無人情味。
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這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局限。
裴良春很明白這個道理,於是拼足了勁往上爬;南山也深諳此理,於是很辛苦地過了這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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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燥得四處生塵,仰頭看看都是灰濛濛的,路兩旁的榆樹柳樹一個個都無精打采,師生二人各自騎馬巡了兩天街,都被這日頭燒枯了一般。
沒想到臨近傍晚時,與街鼓一同響起來的,竟是一陣轟隆隆的驚天雷聲。
「要下雨啦!」坊內有總角小兒雀躍歡呼起來,裴渠勒住韁繩,喊住南山:「今日就到這兒罷,若半途下起雨來,你找地方躲一躲,別淋濕了生病。」
南山潦草應了一聲,一夾馬肚,便絕塵而去。
她住在長安城西的長安縣,與東邊的萬年縣比起來,顯貴要少很多,但窮人倒是不少。好像也因為窮,沒有高牆相隔,鄰里反而處得融洽。
她甫進坊,便有人同她打招呼:「南媒官回來啦!哎呀這麼大的雨,要淋壞啦,快回家換衣裳去!」
這時雨勢越發大,南山淋得渾身濕透,卻一絲惱意和焦躁也沒有,她反倒想多淋一會兒哩。
馬兒跑得飛快,快到家門口時,隔壁大娘聞聲忽然沖了出來。